第五章(2 / 11)

里的库存几乎罄尽。好在李善德的演说总算也到了尾声,他最后在影壁上用大笔写了“十一”两个字,敲了敲板面:

“十一日,若用下官之法,只要十一日,鲜荔枝便可从岭南运至长安,香、味不变!”

听到这个结论,杨国忠捋了一下长髯,却没流露出什么情绪。

他身边不乏文士,说起治国大略吹得天花乱坠,好似轻薄的绢帛漫天飞舞;而李善德讲得虽无文采,却像一袋袋沉甸甸的粮食。杨国忠原来在西川操作屯田起家,后来在朝里做过度支员外郎和太府卿,一直跟钱货打交道,一听就能分辨什么是虚,什么是实。

此人前后谈了那么多数字,若有一丝虚报,便会对不上榫头。可杨国忠整个听下来,道理关通,论证严丝合缝,竟找不出什么破绽,可见都是锤炼出的实数。

他从胡床上站起来,对这个转运法不置一词,只是淡淡问道:“你是敕命的荔枝使,既然想出了法子,自己去做便是,何必说与我知?”

李善德刚要回答,脑子里突然闪过韩洄下午教诲的为官之道:“和光同尘,雨露均沾,花花轿子众人抬。”霎时福至心灵,悟性大亮,连忙躬身答道:

“下官德薄力微,何敢厚颜承此重任。愿献与卫国公,乐见族亲和睦,足慰圣心。”

这一刻,古来谄媚之臣浮现在李善德背后,齐齐鼓掌。

李善德知道,随着转运之法的落实,新鲜荔枝这个大盘子是保不住的。与其被鱼朝恩贪去功劳,还不如直接献给最关键的人物,还能为自己多争取些利益。那个“冯元一”让他来招福寺的用意,想必即在于此。

杨国忠听惯了高端的阿谀奉承,李善德这一段听在耳朵里,笨拙生yin,反倒显出一片赤忱。尤其是“族亲和睦”四字,让杨国忠颇为意外。

他与贵妃的亲情,紧紧联系着圣眷,这是右相最核心的利益,一丝一毫都不能疏忽。新鲜荔枝如果真可以博贵妃一笑,最好是经他之手送去。李善德那一句话,可谓是正*到痒处。

杨国忠略加思忖,开口道:“本相身兼四十多使职,实在分身乏术。这荔枝转运之事,还得委派专人盯着,你可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李善德回道:“宫市副使鱼朝恩,可堪此任。”

杨国忠“嘿”了一声,他问的其实是谁挡住了你的道。这人也不是很傻嘛,居然听明白了,而且回答还很得体。

他把玩着手里的名刺,心中已如明镜一般。鱼朝恩想要抢了李善德的差使,李善德没有办法,只得把转运法献给自己,希望能保住职位。

这种蝇头微利,究竟谁得着,杨国忠其实并不怎么在意。他更关心荔枝到底能不能送到,这可关乎皇上和贵妃的心情。李善德那一番讲解,让他很有好感,觉得这人能操作成,至少比鱼朝恩一个足不出宫的小宦官有把握,随手帮一把也无妨。

这点算计在脑子里只盘转了一霎,杨国忠便开口道:“贵妃六月一日诞辰将至,鱼副使有太多物事要采买,就不给他添负担了。这件事,你有信心办下来吗?”

“只要转运之法能十足贯彻,下官必能在六月一日之前,将荔枝送到您手里。”

李善德大声道。他必须努力证明,自己有无可替代的价值,才不会在这个大盘里被挤出局。

杨国忠从腰带上解下一块银牌递给他。这牌子四角包金,中间錾刻着“国忠”二字。卫国公本名杨钊,其时天下流传的图谶中有“金刀”二字,他怕引起忌讳,遂请皇帝赐名“国忠”,这块银牌即是当时所赐。

李善德接了牌子,又讨问手书,以方便给相关衙署行去文牒。杨国忠一怔,不由得哈哈大笑:“你拿了我的牌子,还要按照流程发牒,岂不坏了本相的名声?——流程那种东西,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李善德唯唯诺诺,小心地把牌子收好。

其实,杨国忠不给手书,还有一层深意。倘若李善德把事情办砸了,他只消收回银牌,两者之间便没任何关系,没有任何文书留迹,切割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