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1)

卫国公杨国忠。

这是自李林甫去世之后,长安城里最让人战栗的名字。

圣人在兴庆宫里陪贵妃燕游,这位贵妃的族兄就在皇城处理全天下的大事,以至于长安酒肆里流传着一个玩笑,说天宝体制最合儒家之道——内圣外王。圣人在内,而外面那位“王”则不言而喻……

这么一位云端的奢遮大人物,李善德做梦也没想过,他会跟自己有什么联系。

今日观龙霞的,居然是他?

李善德脑子里一片混乱。难道是鱼朝恩引荐自己来见杨国忠?但那张名刺上明明写的“冯元一”啊?鱼朝恩何必多此一举?还是说,是右相自己要见我?他又是从哪儿知道我这么个小人物的?

杨国忠一直专心欣赏着龙霞,李善德也不敢讲话,站在原地。老住持偶尔瞥他一眼,传递出“莫作声”的凶光。

约莫一炷香后,最后一丝余晖缓缓掠过龙头,遁入夜幕。那龙仿佛也收敛起牙爪,变回凡物。杨国忠缓缓转过头来,手里转着名刺,注视着李善德。

“他说本相今日来招福寺,会有一场机缘,莫非就是你?”

李善德不知该如何答这话,连忙跪下:“上林署监事判荔枝使李善德,拜见右相。”

“哦,是那个荔枝使啊。”杨国忠的面孔,似乎微微露出一丝嘲讽,“说吧,找我何事?”

“啊?”

李善德惊慌地抬起头。怎么回事?不是您要见我吗?怎么看这架势,您也不知道?那个叫冯元一的家伙一点提示都没给,只让我来招福寺,我还以为一切都安排好了呢。此时韩十四也不在,这……这该如何是好啊?

眼看这位权相的神情越发不妙,李善德只好拼命在心里琢磨,该如何应对才是。他不谙官场套磁,也没有急智捷才,只擅长数字……对了,数字!数字!

一想到这个,李善德的思绪总算有了锚位,思路逐渐清晰起来。看右相的反应,鱼朝恩应该还没来得及拿转运札子给他看,大概还在誊写吧,那可是好长一篇文章呢,光是格眼抄写就得……哎呀,回正题!鱼朝恩既然还没表功,那么我就还有机会!

李善德顾不得斟酌了,脱口而出:“下官有一计,可让岭南新鲜荔枝及时运抵长安。”

听到这话,杨国忠终于露出点兴趣:“哦?你是如何做到的?”

李善德本想约略讲讲,可面对右相一点都不能含糊,非得说透彻不可。他环顾左右,看到宝塔旁边的竹林边缘,是一面刚粉刷雪白的影壁,眼睛一亮。

这是招福寺的独门绝技。达官贵人赏完龙霞之后,往往诗兴大发,这片白墙正好用来题壁抒情。而这白壁外侧不是砖,而是一层可以拆卸的木板。贵人题完诗,和尚们就把木板拆下来,移到寺西廊去,用青纱笼起。下次再有别的贵人来,依旧可以在无暇白壁上题诗……

“我可以借用这影壁吗?”李善德问住持。住持的腮帮子抽了几抽,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

回答虽然含糊,但典座立刻领会了个中无奈,赶紧取来Cu笔浓墨。李善德挥起笔来,先在影壁上画出几行词头。

甲叙荔枝物性易变事

乙叙岭南京城驿路事

丙叙分枝植瓮之法并盐洗隔水之法

丁叙转运路线并交替驿传之法

戊叙诸色耗费与程限事

这“词头”本是指皇帝所发诏书的撮要,没想到李善德也懂得应用。杨国忠对这形式颇觉新鲜,吩咐人拿来一具胡床,就地坐下,背依宝塔看这小吏表演。

一说起庶务来,李善德便丝毫不怵。他以词头为纲要,侃侃而谈,先谈荔枝转运的现状与困难,再一一摆出对策,配合三次试验详细解说,最后延伸开来,每一项措施所涉衙署、成本核算与转运程限。有时文字不够尽意,还现场画出格眼簿与舆地简图,两下比照,更为直观。

他说得兴奋,只是苦了招福寺的和尚,李善德每说一段,便喊换一块新的白板来。十几页过去,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