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3 / 11)

李善德想不到那么深,只觉得右相果然知人善任。他忽然想到一事,高兴地补充道:“这次转运,所费不赀。有岭南胡商苏谅愿意报效朝廷,国库不必支出一文,而大事可毕。”

“岭南胡商?瞎胡闹。我大唐富有四海,至于让几个胡人报效吗?体面何在!”

李善德有些惊慌:“那些胡商既然有钱,又有意报国,岂不是好事?”

“关于这次转运的钱粮耗费,本相心里有数。”杨国忠不耐烦地摆摆手。

“下官也是为了国计俭省考虑,少出一点是一点……”他想到对苏谅的承诺,不得不yin着头皮坚持。

杨国忠有些不悦,但看在李善德献转运法的分上,多解释了一句:“本相已有一法,既不必动用太府寺的国库,亦无须从圣人的大盈库支出。你安心做你的事便是。”

说完他把身子转过去,继续看塔上的蟠龙。李善德知道谈话结束了。

至于那名刺,杨国忠既没有还的意思,也没提到底是谁。

李善德收好银牌,跟着典座朝外走去。走着走着,他忽然发现不对,这似乎不是来时的路。典座笑道:“外头早已夜禁。这里的禅房虽不轩敞,倒也算洁净,大使何妨暂住一宿?”

招福寺的禅房,可不是寻常人能留宿的,不知得花多少钱。李善德受宠若惊,刚要推辞,典座又从怀里取出一卷佛经:“怕大使夜里无聊,这里有《吉祥经》一卷,持诵便可辟邪远祟。”

听他的意思,似乎不打算收钱,李善德只好跟着典座来到一处禅房。这禅房设在一片桃林之中,屋角还遍植丁香、牡丹与铃铛*,果然是个清幽肃静的地方。

典座安排完便退下了。李善德躺在禅房里,总有些惴惴不安,随手把《吉祥经》拿来,展开还没来得及读,就有一张纸掉了出来。他捡起一看,竟是自己签的那一张香积契,从骑缝的那一半画押来看,这是招福寺留底的一份。

“这是什么意思?他们不要我还了?”李善德先有些发蒙,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住持亲见杨国忠赐了自己银牌,自然要略加示好。两百贯对百姓来说,是一世积蓄,对招福寺来说,只是做一次人情的成本罢了。

这一夜,李善德抱着银牌,一直没睡着。他终于体会到,权势的力量竟是这等巨大。

四月二十四日,李善德没回家,一大早便来到了皇城。

他刻意借用了上林署的官廨,召集了兵部驾部、职方两司,太仆寺典厩署,以及长安附近诸牧监,户部度支司、仓部司、金部司,太府寺左藏署等衙署的正职主事,连上林署的刘署令也都叫来,密密麻麻坐成一圈。

这其中不乏熟人,比如度支司派来的那个主事,就是两天前叱退了李善德的老吏。他此时脸色颇不自在,缩在其他人身后,头微微垂下。有右相的银牌在,谁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李善德突然觉得很荒谬,他依足了规则,却处处碰壁;而有这么一块不在任何官牍里的牌子,却畅行无阻。

难道真如杨国忠所说,流程是弱者才要遵循的规矩?

李善德没时间搞私人恩怨。他开门见山,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情况,然后拿出了数十卷空白的文牒,直接分配起任务来。驾部司要调集足够多的骑使,以及跟沿途水陆驿站联络;典厩署负责协调全国牧监,就近给所有的驿站调配马匹;户部要协调地方官府,调派徭役白直;太府寺要拨运钱粮补给、马具装备;就连上林署,都分配了调运冰块的庶务。

能想到砍树运果的法子,并不出奇,稍加调研即可发现。转运的精髓与难点,其实是由此延展出的无数极琐碎、极繁剧的落地事项。整整一个上午,上林署官廨里一直响着李善德的声音。各位主事只有俯首听命的份。前日的委屈,今日彻底逆转过来。

抛开内心对这个幸进小人的鄙夷,这些老吏对李善德的工作思路还是相当钦佩的。

李善德发给他们的,是一系列格眼簿子,里面将每个衙署的职责、物品列表、要求数量、地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