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5 / 9)

抖了抖,简直不敢相信听到的话:“鲜荔枝?您也知道荔枝的物性,一日色变,两日香变,三日味变,无论从哪里运,也赶不及送到长安啊!”

“所以李大使你得多用用心,圣上可等着呢。”刘署令冷冷说了一句,随后又充满恶意地补充道,“你可看仔细了,诏书上说得清楚,圣人要的是岭南荔枝。”

李善德眼前一黑,岭南?那里距离长安得有五千里路,就是神仙也没办法!

外头鼓声快要停了,刘署令不耐烦地甩一甩衣袖,匆匆朝外头走去。李善德惊慌地扑过去揪住他袖子,却被一把推开,脊背再一次重重磕在木板地上。待得李善德头晕目眩爬起来,廊下已是空空荡荡。

李善德呆呆地瘫坐了一阵,忽然发疯似的直奔司农寺的甲库。宿直小吏突然被一个披头散发的疯子拦住,吓得差点喊卫兵来抓人。李善德抓住小吏的胳膊,苦苦哀求开库一看。小吏生怕被他咬上一口,只好应允。

这里有几十个大枣木架子,上头堆着大量文牒。京城附近的林苑果园,虚实尽藏于此。李善德记得,中午签的那份敕牒,按原样抄了三份,分送三个衙署存底,其中司农寺存有一份。他决心要*清楚,如果贴黄是真,那么在这个存档里一定也有痕迹。

这里的每一卷文书,都在外头露出一角标签。这叫抄目,上面写着事由、经办衙署与日期,以便勾检查询。李善德凭借这个,很快便找到了那件备份。他迫不及待地将卷轴从架上掣出来,展开一看,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这份文书上面,并无任何贴黄痕迹,“荔枝鲜十斤”五个字清晰工整,绝无半点涂抹。

“不行,我得去吏部核验另外一份!”

李善德仍不肯放弃,也不敢放弃。要知道,这可是圣人发下来的差遣,若是办不好,只有死路一条。所以他必须搞清楚,圣人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他正琢磨着如何进入吏部的甲库,无意中扫到了卷轴外*的那一角抄目标签,上头密密麻麻许多墨字。

如果一轴文牒的流转跨了不同衙署,负责入档的官吏为了省事,往往懒得更换新标签,只用笔画掉旧标签上的字迹,把新抄目写上去。所以对有心人来说,光看抄目便知道它的流转过程。

李善德疑惑地拿起来仔细看,发现它在尚食局、太府寺、宫市使和岭南朝集使手里都待过,然后才送来司农寺。而司农寺卿二话没说,直接下发给了上林署。

读罢这条抄目,李善德不由得一阵晕眩。他意识到,不必再去吏部和兰台查验了。

从一开始,圣人想要的,就是六月一日吃到岭南的荔枝。

不是荔枝煎,是新鲜荔枝。

荔枝三日便会变质,就算有日行千里的龙驹,也绝无可能从五千里外的岭南把新鲜荔枝运到长安。所以荔枝使这个差遣,是注定办不成的,它不是什么肥差,而是一道催命符,每一个衙署都避之不及。

于是李善德在抄目里,看到了一场马球盛况:尚食局推给太府寺,太府寺传给宫市使,宫市使推到岭南朝集使,岭南朝集使又移文至司农寺。司农寺实在传无可传,只好往下压,yinSai到上林署。

李善德虽然老实忠厚,可毕竟在官场待了十几年,到了这会儿,如何还不知道自己被坑了。

谁让他恰好在这一天告假去看房,众人一合议,把不在场的人给公推出来。刘署令为了哄他接下这个烫手栗子,先用酒把他灌醉,然后故意把“鲜”贴黄成“煎”,反正只要没盖大印,李善德就算事后发现,也说不清楚。

想明白此节,李善德手脚不由得一阵抽搐,软软跌坐在甲库的地板上。恍惚中,他感觉自己待在一个狭窄漆黑的井底,浑身被冰凉的井水浸泡。他抬起头,看到那座还未住进去的宅子在井口慢慢崩塌,伴随着一簇簇桂花落入井中,很快把井口的光亮堵得一丝不见……

他再度醒来时,已是二月四日的早上。昨晚皇城已经关闭,无法出去。李善德无论如何都回想不起来,自己是怎么回到上林署的宿直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