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6 / 9)

,又是何时睡着的。他心存侥幸地摸了摸枕边,敕牒还在,可惜上面“荔枝鲜”三字也在。

看来昨天那并不是一个噩梦。他失望地揉了揉眼睛,觉得浑身软绵绵的,毫无力气。明媚的日光从窗户空隙洒进来,却不能带给他哪怕一点点振奋。

对于一个已提前被判死刑的人,这些景致都毫无意义。一十八年的谨小慎微,只是一次的不经意,便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夫人孩子随他在长安过了这么多年苦日子,好不容易要有宅可居,却又要倾覆到水中,想到这里,李善德心中一阵抽痛,抽痛之后,则是无边的绝望。

区区一个从九品下的上林署监事,能做什么?

他失魂落魄地待到了午后,终于还是起了身,把头发简单地梳了一下,摇摇摆摆地走出上林署。很多同僚都看到他,可没人凑过来,只是远远地窃窃私语,如同看一个死囚。

李善德也不想理睬他们,昨天若不是那些人起哄,自己也不会那么轻易地落入圈套中。他现在不想去揣测这些蝇营狗苟的心思,只想回家跟家人在一起。

他离开皇城,凭着直觉朝家里走去。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一声呼喊:“良元兄,你怎么在这里?”

李善德扭头一看,在街口站着两个青袍男子。一个细眼宽脸,面孔浑圆有如一面*铜镜,还有一个瘦削的中年人,八字眉头倒撇,看上去一副忧心忡忡的面相。

这两个都是熟人。胖胖的那个叫韩洄,在比部司任主事,因为在家里排行十四,大家都叫他韩十四;瘦的那个叫杜甫,如今……李善德只知道他诗文不错,得过圣人青睐,一直在京待选,别的倒不太清楚。

韩洄一见面,热情地要拽李善德一起去吃酒,说杜子美刚刚得授官职,要庆祝一下。李善德木然应从,被他们拉去了西市的一处酒肆中。

一个胖胖的胡姬迎出来,略打量一番他们三人的穿着,径直引三人到酒肆的一处壁角。韩洄嫌她势利,从腰间摸出十五枚大钱,往案几上一拍,厉声喝道:“今日老杜授官,原该好生庆祝一下,与我叫个乐班来助兴!”胡姬一听是官员,连忙敛起态度,唤来两个龟兹乐手,又取来三爵桂酒,说是酒家赠送,韩洄脸色这才好点。

杜甫局促道:“十四,我也不是什么高官,不必如此破费。”“怕什么,改日你赠我一首诗便是。”韩洄豪爽地摆了摆手。

两个高鼻深目的龟兹乐手过来,先展开一帘薄纱,左右挂在壁角曲钉上,然后隔着帘子奏起西域小曲来。韩洄拿起酒爵,对李善德笑道:“良元兄,你有所不知。吏部这一次本是授了河西县尉给子美,结果他给推了,这才换成了右卫率府兵曹参军——虽是个闲散职位,好歹是个京官。当今圣上是好诗文的,子美留在长安,总有出头之日。”

李善德木然拱手,杜甫却自嘲道:“做兵曹参军实非我愿,只为了几石禄米罢了,否则家里要饿杀。五柳先生可以不折腰,我的心志不及先贤远矣。”韩洄见他又要开始絮叨,连忙举起酒爵:“来,来,莫说丧气话了,你可是集贤院待制过的,前途无量,与我们这些浊吏不一样。”

三人举起酒爵,一饮而尽。这桂酒是用桂花与米酒合酿而成的香酒,香气浓郁,李善德一入口,想到自己活不到八月,连新宅中那棵桂花树开花也见不到,不由得悲从中来,放下酒爵泪水滚滚。

韩洄与杜甫都吓了一跳,忙问怎么回事。李善德没什么顾忌,便把敕牒取出来,如实讲了。两人听完,都愣在原地。半晌,杜甫忍不住道:“竟有此等荒唐事!岭南路远,荔枝易变,此皆人力所不能改,难道没人说给圣人知吗?”

韩洄冷笑道:“圣人口含天宪,他定了什么,谁敢劝个‘不’字?你们可还记得安禄山吗?多少人说这胡儿有叛心,圣人可好,直接把劝谏的人绑了送去河东。所以荔枝这事,那些衙署宁可往下推,也没一个敢让圣人撤回成命的。”

“圣人是不世出的英主,可惜……智足以拒谏,言足以饰非。”杜甫感慨。

“皇帝诏令无可取消,那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