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又是方便面?”超市老板娘把找的零头递给高远,笑吟吟地看着后者。老板娘长着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出现在她暗淡无光的脸上就像是个意外。每次她一笑,高远就忍不住去看她的牙。他怀疑那是假牙。
“这个方便。我一个人,图个省事。”
今天高远本来是可以不来超市的,确实没什么需要买的。早起他上了会儿网,看了会儿电视,给两个同样也在待岗的同事打电话,互相用粗话发了一通牢骚。无聊至极,他又往哥哥家打了个电话。母亲接的,劈头就问小孔怎么样,好像吃准了小孔住在高远这儿。说了两分钟,母亲突然让高远把电话挂了,说她打过来。高远赶紧说没什么要说的了,就这样吧。可母亲很快就打了过来,又闲扯了足有二十分钟。挂了电话,高远拿起钥匙就出了门,似乎他在之前所做的只是为了证明在家待着确实没意思。
“最近写什么大作了?大作家。”
“没写什么,没写什么,天太热,而且最近看世界杯呢。”
“那以前的也行啊,拿几篇给我们看看嘛。你不是答应过我们的吗?要不然告诉我们哪儿能买到,我们自己去买。新华书店有吗?那儿应该有吧?你不知道我们小金可爱看书啦。”
小金的脸红了。她的脸又红了。高远从未见过一个人像小金这么爱脸红的。她是见谁都脸红,还是面对他高远才这样的?
“好的,下次吧。”
说起来得怪自己,为了更贴近自己眼下作家的身份,前几天,高远跑了一趟新华书店。高中毕业后,他再也没去过那里。平常除了《足球报》,他连家里订的晚报都懒得翻。一阵眼花缭乱之后,高远挑了两本书名拗口不出意外的话他一辈子都不会去读的书。书拿在手里,高远感觉不自在,就像一个习惯光脚在泥地里走的人突然穿着鞋上了水泥路。在去超市的路上,高远变换了几次姿势,最后觉得这件道具还是夹在腋下显得比较随意。那天一进超市,坐在收银台后面算账的老板娘一眼就看到他腋下的书,不无欣喜地站起来,指着问,这是你写的书吗?高远感觉洗涤用品的货架那儿探出了大半个脑袋,很快又缩了回去。他连忙解释是刚在书店买的,是别人写的书。老板娘“哦”了一声,有些失望,坐下继续算她的账。高远把书放在收银台,进去拿了两包方便面。走出来时,他看见老板娘懒洋洋地趴在收银台上无聊地用圆珠笔的上端拨拉开上面那本书,用一种看不懂的表情看着下面那本的书名,站在她身边的小金则歪着脑袋从侧面在看书脊上的书名,却并不伸手去拿。见高远过来,老板娘来了精神,提出要拜读高远的大作。高远当然很是意外,支支吾吾的。她随即补充道,看完就还你的,说到做到。高远还能说什么呢。不过,在那一刻,高远依稀看到了谎言被戳穿的尴尬以及小金失望、不屑的眼光。
高远已经拎着东西出来了,听见老板娘在后面喊道,我们可等着喽,要不让小金跟你回去拿吧?高远只当没听见,加快步子往家走去。
高远搬到尚东小区也就两个来月,房子名义上是父母买的,其实有一多半的房款是哥哥出的。一个人有能力了,在物质上对家庭的贡献大了,在这个家里说话也就有了分量。
就在十年前,高远偶尔还会用一个兄长的语气劝导哥哥几句,而父母对这个惹是生非的长子更是持一种管不了也不想管的态度。那会儿哥哥回家很少能看到好脸色,父母总觉得不定哪一天这个孩子就会惹出大祸的。他们和哥哥说话惯用的就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口气。而对高远,父母的态度则要温和得多,因为根本就不指望他出人头地,哪怕他现在待岗在家,他们也认为是可以接受的。在父母眼里,高远是平庸的,没什么能力的,时不时地还需要拉扯上一把,总之是一个无大害也无大用的人。
走到单元门口不过五分钟,高远已经是大汗淋漓。外面一点风也没有,灼热的阳光裹挟着接近饱和的湿度,使得空气像是一种有温度和重量的黏稠的气体。高远伸手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嘴里骂了一句,这鬼天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