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是感动,却并未热泪盈眶。她处在一种极平静的感动之中。 那首诗后面,附有专家学者的评论,颇多赞美之词,认为作者将西 方的意识流、弗洛伊德的性心理学、当代爱情诗与中国古体诗歌的唯美 主义传统等四种元素结合起来,别开生面。 周蓉没怎么细看那些评论。她认为,最有资格评论的人非她自己莫 属。她这么想时,竟忍不住微微笑了。 当她合上杂志时,头脑中忽然闪现出四个字:无怨无悔。 一九八六年五月二十五日下午,当周蓉走向她从前的家时,已是本 省一所重点大学哲学系副教授了,也是全校最年轻的一位副教授。与全 国其他地方一样,A市也有一所以省名命名的综合大学,尤以文科为 主。新中国成立之初,俄语专业是该校强项,享誉全国。他们对周蓉的 求职感到诧异,因为当年北大中文系硕士毕业完全可以留在北京工作,高 校、出版社、研究所等文化单位,可供她选择的机会太多了。 她的回答是:“我想家了。” 她的这番话一半是真情实感,一半是搪塞之词,这句话却让校方大 为感动。 学校请她在文史哲三个系中任选,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哲学系。这 又让学校困惑不解。 她的回答是:“我都学了七年中文了,烦了。” “可是……” “我已在辅修西方哲学史,明年将获得北大哲学系硕士学位。导师 支持我读在职研究生,只要我保证每学期向他汇报两次学习情况。而 且,我的硕士学位论文题目是《中西方近代中的哲学思想比较》。” 校方还是有些心里没底,本着对学生负责的态度,要让她先试讲几 堂课再最终确定。 结果,她的课大受师生欢迎。这样,周蓉便成了这所省属重点大学 教师中第一个毕业于北大中文系的研究生,也是第一位学中文而教哲学 的教师。 这一时成了该校的新闻。 按她的资历,其实没资格晋升副教授。论资排辈的话,至少要等 五六年,但她赶上了好时候——各行各业改革风起云涌,论资排辈受到 强烈质疑,学校里师资青黄不接,教育主管鼓励大学不拘一格培养年轻 教授。哲学系数她发表论文最多,数她年轻,又是女性,她为本校开创 了中西方哲学思想比较专业,比较哲学也成为学校有影响的学科。于 是,她几乎毫无争议地破格晋升为副教授。 这天下午,周蓉副教授走在光字片坑坑洼洼的细街窄巷中,产生了 恍如隔世之感——从大马路旁的一个街口向这里一拐,如同荒诞小 说中的神秘洞口。中常见的描述是,洞外的世界往往混乱不堪、糟 糕透顶、令人无处逃遁,洞内则是另一番天地,世外桃源。现实却恰恰 相反,那条大马路是A市一条不错的马路,两侧有成行的柳树、楼房。尽 管都有些老旧,却毕竟是看着顺眼的楼房。柳树很有年头了,枝叶修长,绿 得赏心悦目。从那个熟悉的街口一拐入光字片,眼前的情形就从心理到 生理都极不舒服。城市不像城市,农村不像农村,似乎误入了被人间抛 弃的一个地方——没有哪一幢房屋墙直脊正,也没有一条街巷能让人经 过时心情不至于由好变坏。 学校分给周蓉一间住房,二十多平方米,老楼,原是当年为外聘苏 联专家们建的,格局都是大小套间。他们撤走后,迫于教职员工们住房 困难的压力,重新打了隔断成了单间,一批批早已分光。去年,学校建 成了两幢新宿舍楼,教职员工们的住房困难稍得缓解,周蓉侥幸分到了 一间。否则,即使她是副教授了,也根本不可能有份儿。老楼的楼道很 宽,家家户户能在楼道摆橱设灶。房间层高也高,可搭吊铺。周蓉雇人 搭了半截吊铺,每晩睡在上边;下边不放床,显得挺宽敞。学校的校园 环境在A市很有名,地段也是全市最好的区域。周蓉几乎每个星期日都 要回家看望父母,以减轻内心对父母的深深亏欠。每次从环境美好的大 学校园回到光字片,她都会产生同样的恍如隔世之感。她觉得光字片还 不如她在贵州住过十余年的山洞一一走出洞外,视野内所见的自然风光 毕竟还是美好的。 走在她身旁的蔡晓光忽然问:“哪儿来的一股臭味儿? ” 周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