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的出生,我的幼年,我的故乡,关于我在故乡的一切,大部分都是母亲、大姐、二姐和奶奶后来一点一点翻古(回忆过去的事情)灌输给我的。幼年的我,用大姐、二姐的话来说,完全是个核宝(傻子)。她们说就算是条鱼,都有七秒的记忆,你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呢?
我靠着听来的故事,脑子里模糊地有了故乡的模样,有了家的轮廓,有了幼年的自己。但那都不是记忆,是我听到故事后在大脑中勾勒出来的简笔画。
我的故乡在湖南省常德地区的安乡县,那里四季风光如画,是典型的“鱼米之乡”。我家的房舍是杜甫笔下的那种茅草屋。时时上演着“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的景况。我,则是一个张口闭口便骂“日你的娘”的一个傻里傻气,呆头呆脑的笨女孩。
夕阳已下山,天空昏暗,母亲走在草垛间,向家的方向走去。她刚从批斗会上下来,被批斗是常态,工作照样要做,但时不时被揪出来进行莫须有的批斗,她整个人此时还是有些无精打采。
某个草垛子后边,传来一个怯怯的女孩子的声音:“打倒陈钦云。”她没在意,这种声音,她不是第一次听到,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听到。孩子们不知所以,批斗会上都这么喊,他们当然相信,因为她是“臭老九”,是“毒草”,就应该是被打倒的对象。
“打倒陈钦云。”怯怯的声音再次出现。她停了一下脚步,听出是女儿大平的声音。她叹了口气后又暗自好笑,不予理会,加快步伐朝家走去。昨天,大平洗碗时不小心打碎了一个碗,她打了大平两下,说她是个败家子,谁知,倔强的女儿直接把头伸过来对她说:“来来来,你打,让你打,打死算了。”这不,今天报仇来了。
回到家,母亲把门虚掩上,不大功夫,大姐蹑手蹑脚地也进了家门。大姐那年九岁,在城关镇小学上学。母亲故意问她刚才去哪了,大姐说她到稻田里拾穗子去了,手里还真拿着几根穗子。母亲暗笑,看来真是去拾穗子了,拾了几根做幌子的穗子,然后专门等在她回来的路上。
家里只有一间房,是学校分配给老师住的,房间还算宽敞。母亲和大姐一起住,她们不生火,在学校食堂打饭吃。二姐还没到上学的年龄,跟奶奶在乡下生活,明年也要上学了,到时也要接过来一起住。母亲考虑等二姐来后,要找两张长凳子和几块木板,搭一张小床。那时的我准备一岁,被放在二姨婆(奶奶的妹妹)家学着很多脏话。
母亲说她生下我后一滴奶都没有,奶奶只能抱着嗷嗷待哺的我东家跑西家抱,到处讨奶吃。家里人觉得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奶奶说干脆把我放到她的大女儿沈为娟家里,让大姑妈帮奶这个孩子。大姑妈早一年也生了个女儿,比我大整整一岁,奶水至今还很充足。虽说奶水已经稀了,但总比没得吃要强吧。于是,襁褓中的我被送到大姑妈家去吃奶。孩子有奶吃,母亲也就放了心。那时候,她不知道产妇奶水中的营养成份是配合着婴儿生长的需求在发生变化的,我靠跟表姐喝同一个妈妈的奶活了下来。自己的亲侄女,大姑妈也很用心地奶我,像待自己的女儿一般。
若干年后,我对母亲说:“亏得我遗传基因还不错,加上后天的修补,没比两个姐姐差太多。”我问母亲:“当时你们就没想过给我吃牛奶、米糊什么的?如果吃些有营养的东西,我也不至于从小就是个核宝啊。再有,你一个堂堂的中学校长,连生三个孩子都在自家的茅草屋,为什么没想到去医院呢?都说女人生孩子是过鬼门关,你就一点儿也不害怕吗?就不怕万一难产丢了性命?”三连问,母亲一个也答不上来。她说她确实没想过这些问题,糊里糊涂地做了三个孩子的妈。
大姐上小学那年,学校一会儿上课,一会儿停课。一个六、七岁的孩子,她觉得这样上学蛮好玩的。那年,高考因故推迟。一直也没说取消的高考在一再推迟后还是被变相地取消了。那是一段漫长的岁月,正好涵盖了大姐从进入小学到高中毕业的十一年。大姐说,在她的脑子里,就不知道什么是高考。当时,母亲在城关镇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