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y1(3 / 9)

“骗赤佬呢!我刚刚看到汽车开进来!”

齐知礼起身,悄悄掀开窗帘一角往楼下望,川沙代加工纱厂的陈炳光带了两个壮汉堵在大门口。

齐树新按着太阳穴:“你看到没有,三百万是不够的。”他叹了口气,“棉纺一厂卖了大概有九十万,二厂有七十万,缫丝厂可值一百万……”

他话说到此处,齐知礼已然不忍听下去,疾步返身,站到齐树新面前,痛心疾首:“父亲!不能卖!这可是我们齐家在上海滩的立身之本啊!”

齐树新深深叹气:“我又何尝不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知慧没事。”

齐知礼想起来:“父亲,我今日见着许印娜了。”

齐树新并不讶异:“她父亲给我打过电话了,说印娜过几日从上海出发去美利坚,托我照应一些。照理本该是接她来宅上住的,但眼下出了这种事,实在是分不出精力招待她。我已经叫陈妈送了些吃喝用度的东西过去了。”

齐知礼却转了话题:“既然许家伯伯托你照顾印娜,便是说彼此交情不浅,何不跟他借些钱周转呢?犯不着就此拖垮家里的生意。”

“许令藩这个人,和你吃饭喝酒时自然是朋友,兄弟长兄弟短,嘴上再活络没有,但真的说到钱……”齐树新牵着嘴角哼了一声,“铁公鸡。”

“大伯呢,他手头松动些没有?”

“你大伯的近年来生意清淡你也是晓得的,又花大价钱给政府,捐了个有名无实的官。哪里还拿得出闲钱。”

“阿姐的事情他们知道了吗?”

“知道了,你大伯拿了十万出来,又嘱了部下留心,但毕竟他实权不大,这事又不能大张旗鼓查,唯恐激怒了绑匪,所以到现在一直都还没什么消息。知廉从他爹那儿听了消息,前两天给我打了个电话,寄了两万块来,说人在部队不方便,前线还在打仗……”

“父亲。”齐知礼打断话头,“不如这样。徐州的煤矿不是许家伯伯占一半,您和大伯又分占剩下的一半嘛,我记得早两年许家伯伯就要跟您和大伯买股权,不如趁此机会把您那半卖给他算了。反正我们也没时间时时去徐州看着矿上的情况。”

“你懂什么!”齐树新瞪他一眼,厉声道,“你以为纺织生意真的那么好做?蚕茧年年价格不一样,收早了风险大,收晚了没有货。不说轻抛货占地方,光是缫丝,就要争分夺秒,晚了蚕茧便是一堆废物。眼下时局又不稳,要货的客户今天还腰缠万贯,明天就可能身无分文,连胡雪岩那么大身家,一趟押错宝便一败涂地。”他叹口气,“知礼,我们齐家,说起来是上海滩纺织业大户,其实是靠煤矿立身的。”他一字一句道,“你,记,住!只有煤矿,才是不论经济和政治风向,不论市场和环境变动,随时随地,人人离不开的。”

齐知礼大学方毕业,生意上的事一向是由父亲和阿姐打理的,此刻齐树新这样说,他亦只是似懂非懂。

不料齐树新又道:“况且,民国二十七年徐州沦陷,多少煤矿都一夜之间落到日寇手里,我们幸得请了德国最大的洋行以债权人的身份接管煤矿,天上挂了德国旗,地上铺了画德国旗的铁板,才在烽火里勉强保住了煤矿不被日寇侵占。此刻不说股权方不方便转,就说当下形势,煤矿也是一点风吹草动都经不起的。退一步讲,即便煤矿此刻便停工,再无一丝收入,我和你大伯也绝不会将它拱手让人。我们已经保不住土地了,不能连土地下面的东西都让日寇夺了去!”

齐知礼竟觉动容。

齐树新讲完大段话,人亦渐渐冷静下来,平静道:“知礼,你记住,煤矿是万万不能卖的。”

齐知礼点了点头。

父子俩一时思绪万千,相对无言,

屋里静得骇人,石英钟骤然“铛”了一声。已然是午后一点三十分了。

楼下陈炳光扯着喉咙:“齐老板半个月前就允我结账的,谁晓得拖到今朝还不给钱。世道艰难,工人们哪个不要养家糊口!”

齐树新长长吁出一口气,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