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一九九七年的一家人(2)(3 / 3)

生活别爆炸 于梅杨元 4549 字 2024-01-15

啊?第一声之后,夏天又啊了一下,她受不了沉默,简直是一种变态。

也许很多年之后,夏天看现在的处境,她一定要提醒自己,忍受这种沉默吧,在她后来长大的时间中,做过太多的蠢事,都是以为忍受不了这种沉默,于是事情总是不可逆转地朝着确定走下去,而一旦确定就成了一种新的终结,

黄小军说――咱俩,亲嘴吧。

此时此刻,黄小军已经超越了这沉默,形成了新的沉默。夏天很失望,黄小军为什么不说我能抱抱你吗?或者随便什么?亲嘴?这个词,就像在那样的岁月中消失了一样。只有土鳖会应用,现在这个角度看上去,黄小军真像一只土鳖,一个土鳖中的生瓜蛋子,而她自己,连月经都没来,飞机也没坐过。

夏天不知道说什么,说什么都是错的都是对的,她就这么双腿交叉,剪影一样,消失在黑暗中,天好像一下子就黑了。接下来,她做了一件自己也没怎么闹明白的事情:夏天把黄小军的眼镜摘下来,用手指肚摸了摸他的眼睫毛,灰黑而浓密,脸颊像小狗爪子上的肉垫圆乎乎的。在黄小军后来长大的岁月中,也许那些棱角会逐渐显现,但此刻并不。黄小军的头发很软,摸上去就像学校门口卖的小鸡茸毛,耳朵有点儿大被粘在两边,夏天承认,自己最喜欢他的睫毛,大概是为了证明他的睫毛很长,夏天的手在他脸上移动起来,一会儿上坡一会儿下坡,嘴唇是山河,鼓起来的时候像小鸡冠子,眼睛很亮,像颗珍珠。这个眼神搞得当时的夏天很迷惑,不知道是不是应该继续瞪着他,黄小军不敢动了,僵硬的面部就像一座冬天板结的小土堆,离得太近,从夏天的余光看过去,他的脸都碎掉了,浮动着,和身体一样,变成重影,地面凉丝丝的,衔接着制服一样灰色的天空,声音全被沉默冲掉了。夏天听不到黄小军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他不会该把那五个字又说了一遍吧?她多么希望他再说一遍,也许再听一遍就没这么失望了。但黄小军的话就像被隔绝了一样,存在于一个真空中。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呢?夏天想。于是她把手从黄小军的眼睫毛上面拿下来继续挠墙,有些刺耳,就像老鼠在啃,这么黑,也许真的有老鼠。但是她没说,她要说出来黄小军就会害怕,他连蚂蚁都害怕,她不配和自己亲嘴,那种失望又到来了,老半天之后这种声音停止了,就像浮云在散开,他们彼此感到可以在交错的云阴中继续往前走,意外结束了,否则这样一直尴尬地把姿势维持下去,世界真的会从他们站立的地方卷起来,两个人就会像被裹在湿漉漉的地毯里一样陷入长久的绝境。

黄小军重新自己戴上眼镜,他戴着很厚的眼镜片,检查视力的时候总是要在很近的地方才能看见E,夏天甚至想过,自己不能嫁给他,因为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瞎子。

那些地上的小石头子再次拯救了他们,夏天捡起两个,一人一个,两个人把石头子扔到对面的墙上,又弹回来,再扔到墙上,再弹回来。空气很冷,夏天感觉自己的鼻翼像小马驹一样张开和太阳穴上脉搏的颤动一个频率。

你闻上去有牛奶味,黄小军说。

你不好闻,夏天说。

那我闻着像什么。

闻着像死鱼,夏天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说,因为一点儿也不像死鱼。她甚至都不知道死鱼是什么。大概是她中午刚吃了鱼吧。她不喜欢吃鱼,但是吃鱼会更快地长大。

他们都一致地忘记了几分钟之前那无名的对话,就像火星在黑暗中闪了一下,只有一下,就长久地熄灭了。

分开之前,夏天说――你明天见我吗?

黄小军把眼镜往上抬了抬,他点了点头,眼镜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