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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孤零零地悬着。有一条路,我们就是顺着这条路上来了,在夜色中,这条路就像从很远的地方爬过来,这条路自己长了手长了脚。我们的车看上去和四周很不协调,切出了荒寂的一角。我想,假如人类世世代代向往飞翔,是否有一天会真的飞起来;假如人类真的厌恶自己,是否有一天就会从头到脚融化。
独眼女人忽然开始和我想说点儿什么。她问我去了哪儿。
我说哪儿都没去呢。
我忽然又问是不是阳关很有名。
独眼女人说一个小土堆。
我说你去过。
独眼女人说眼睛不瞎的时候。
我想问你的眼睛什么时候盲的。但我当然不会这么无礼。
我不再和她说什么,继续删杨元的邮件。删掉了邮件之后,再也不会有不祥的预感折磨着我了。所有的预感都很可怕是因为它没有发生。我保留的部分只是想再读下,然后再删掉,反正最终的结果都是删掉。我不会让离开我的人有一丝一毫的痕迹在我的生活中。比如杨元在一封邮件里面写――他要靠什么也不做来消耗一生。人要是没了目标,每天都很充实。
独眼女人这个时候忽然又说,要死的人是你初恋?我想――这你都知道了。
我摆了摆手,我自己都有些吃惊,好像要急于撇清和杨元的关系。他怎么会是我初恋呢。我初恋是个高富帅,我开玩笑说,我接着又讲了一句更粗俗的话,我说――不找高富帅我找什么呢,对吧,哈哈。
独眼女人也哈哈两下,但是比我妩媚一百倍,和这样的女人在一起,就是觉得自己连性别都被剥夺了,反正她很聪明,一定知道我只是开玩笑。另外我不知道他们(独眼女人和开车人)在第一次做爱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盲了,还是那之后才盲的,是不是因为这个盲的呢,也许这些都不存在。但看上去他们是老情人了。
从我的后座看上去,独眼女人最喜欢抱着自己的肩,她穿着薄毛衣,头发很长,有时候还有吱啦吱啦的静电,偶尔回头的时候会发现皮肤白皙,和这个地区的男人很不一样。看久了,会觉得这是一尊快融化的雕像。或者是,有一半已经开始融化了。听着这些吱啦吱啦的静电,我都会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联想,当一个人想做点儿什么的时候,缠在你身上的电网就开始工作。所以事实上,人,什么都不能干。
开车人胡子拉碴的。胡子拉碴是我想象的,一天过去的,男人的胡子应该都长出来了。这至少证明他是一个还活着的男人。独眼女人给他披上了一件军大衣。
我问他们两个人,但我不知道应该问具体的谁,我说――在这样的地方,你们相信什么。
独眼女人说――没有,但我愿意说有。
为什么。我问。
为了让自己看上去善良一点儿。独眼女人说。
我看着独眼女人,我觉得可真不一般,何况还盲了一只眼睛。凭她这样的智商,在京市,也不会给自己饿死。
我忽然想起何言给我讲过的一个事情,他说他的一个朋友,也是在外地,但不一定是在西北。也是在路边,这样漫漫长途的某个停靠点,找了一个女人,之后,女人还免费请他吃了碗炒面。
何言这样给我讲的时候,我一点儿都不怀疑他说的朋友也许就是他自己,因为如果是他,我想,他至少活着的时候碰上了古往今来的一种情谊,那是什么,我说不清楚,可能就是一碗绝世无双的炒面吧。
也不知道何言这会儿在干什么呢。
独眼女人的脸上有几颗痣,就像几颗小星星。
我知道有一种小姐可以多给点儿钱带出来,不光和你做爱,还可以和你吃饭看电影,就像谈恋爱一样,我想,自己真是大开眼界了。但我并不知道她怎么看我,或者说,理解我。
又过了一会儿,独眼女人说,你能看到星座吗?
我说我能看到星星。
她指了一个给我,说,那是巨蟹座,是我的星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