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五十,个子矮小,体力单薄,很狡猾而又是个十足的笨蛋。他放肆又傲慢,同时却又极端胆小怕事。他整个儿显得皱巴巴的,他的前额、他的两颊都留有在断头台上打下的烙印。我无论如何也不能理解,他怎么竟能挨过六十皮鞭。他是被控杀人而入狱的。他收藏着一张药方,是他的那些犹太人在他受刑后立即向一位医生要来的。按照这个药方可以配制一种软膏,能在两周内使烙印消失。他在监狱里不敢使用这种软膏,要等十二年服刑期满,决意在出狱移民之后再使用这个药方。“否则就不可以结婚,”有一天他对我说,“而我是一定要结婚的。”我和他是好朋友。他的心情总是十分愉快。他在监狱里的生活过得很轻松;他会珠宝匠的手艺,来自城里的活计多得忙不过来,因为城里没有珠宝匠,这样一来他就可以不参加繁重的劳动了。不言而喻,他同时也是放高利贷的,凭利息和抵押品给整个监狱放贷。他入狱比我早,一个波兰人详细地向我描述了他入狱的情况。这是非常好笑的故事,这个故事我以后再讲;至于伊赛·福米奇,我还要不止一次地讲到他呢。
我们牢房里其余的人中有四个是旧教徒,都是熟读经卷的老头子,其中的一个也是来自斯塔罗杜布的那些街区;还有两三个脸色阴沉的小俄罗斯人;一个年纪轻轻的苦役犯,他有一张清秀的小脸、清秀的小鼻子,大约二十三岁,已经杀了八个人;还有一帮造假币的,其中一个是我们整个监狱的大活宝;最后,还有几个脸色阴沉、郁郁寡欢的人物,他们被剃了半边头,形容丑陋、沉默寡言、满怀忌妒、皱着眉头以仇恨的目光打量着自己的周围,并且打算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在全部服刑期间,一直这样皱着眉头打量、沉默并仇恨下去。在我开始新生活的这第一个凄凉的晚上,这一切只是在我眼前闪过,——闪过于腾腾烟雾和黑色烟子之间,闪过于亵渎神圣的辱骂声中,闪过于空气污浊、镣铐叮当、诅咒和无耻哄笑的氛围里。我在光光的木板通铺上躺下,把衣服枕在头下(我还没有枕头),盖一件光板皮袄,但久久不能入睡,尽管这第一天的荒诞而意外的印象已使我受尽折磨、精疲力竭。但我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还有很多我从未想到也无从预料的事情在前面等待着我……
[1] 指芬兰女子。
[2] 见《圣经·新约·马太福音》第5至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