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识字课本,只有这本书,阿列伊在几周之内就学会了流畅地阅读。大约过了三个月,他已经完全看得懂书面语了。他满腔热情地醉心于学习。
有一天我和他读完了“山上宝训”[2]。我发现,其中的一些地方他读起来特别富于感情。
我问他喜欢所读的内容否。
他很快地抬头看了看我,脸上泛起了红晕。
“啊,喜欢!”他答道,“是的,耶稣是神圣的先知,耶稣讲的是上帝的话。讲得多好啊!”
“你最喜欢哪些话呢?”
“就是他说的:要饶恕,要爱,不要欺辱而要爱你的仇敌。啊,他讲得多好啊!”
他回到在听我们谈话的兄长们身边,热心地对他们讲着什么。他们彼此严肃地交谈了好久,并且微微晃动脑袋表示赞同。然后带着郑重的赏识的微笑,即纯粹穆斯林的微笑(我非常喜欢这样的微笑,喜欢的恰恰是微笑所透露的郑重的态度)转向我,肯定耶稣是神圣的先知,他实现了伟大的奇迹;他用土捏成一只鸟,吹口气,它就飞了起来……在这样说的时候,他们深信,颂扬耶稣会使我感到无上的快慰,阿列伊太幸福了,因为他的两个哥哥终于决定并且愿意让我感受到这种无上的快慰了。
我们在书写方面的进展也非常顺利。阿列伊搞来纸(他不让我花自己的钱买纸)、笔、墨水,不过两个月就学会写一笔好字了。这甚至使他的哥哥们大为惊讶。他们的自豪和得意是没有止境的,不知道怎样感谢我才好。要是我们在一起劳动,他们就抢着来帮助我,认为这是自己的荣幸。至于阿列伊就更不必说了。他也许就像爱兄长一样爱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他是怎样走出监狱的,他把我带到牢房外面,扑上来搂住我的脖子哭了。以前他从来没有亲吻过我,也没有哭过。“你为我做了那么多,那么多,”他说,“是我的爸爸、妈妈也做不到的:你把我造就成了一个人,上帝会报答你的,而我将永远把你铭记在心……”
如今你在哪里呀,我的善良的,亲爱、亲爱的阿列伊!……
除了几个切尔克斯人之外,我们的几间牢房里还有一大群波兰人,他们构成了一个完全独立的大家庭,几乎不与其余的囚犯交往。我曾说过,由于其特殊性及其对俄国苦役犯的敌视态度,他们自己也就受到所有人的敌视。这些人都疲惫不堪,体弱多病;他们一共有六个人。其中有些是学识渊博的人物;以后我会详细地专门讲讲他们的事迹。我在狱中生活的最后几年,就是从他们那里得到了一些书籍。我所读的第一本书,给我留下了强烈的奇怪而特殊的印象。关于这些印象总有一天我会单独讲一讲。对我来说,它们太新奇了,我相信,许多人会觉得完全不可理解。有些事没有亲身经历是无法评判的。我只说一点:精神上的痛苦比任何肉体的磨难更难以忍受。平民百姓来到监狱,是进入自己熟悉的社会,也许还是一个更有文化的社会。当然,他失去的很多——家乡、家庭、一切,但环境还是原来的那个环境。一个有教养的人依法受到与平民百姓同样的惩处,他所失去的却往往比后者多得不可比拟。他不得不抑制自己所有的内心需求、所有的习惯;陷入他所不能满意的环境,要学会呼吸一种不同的空气……这是从水中捞出来丢弃在沙地上的一条鱼……对所有人都相同的依法惩处,对他来说却往往痛苦十倍。这是实情……哪怕问题仅仅涉及他不得不放弃的物质方面的习惯。
但波兰人构成了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一共有六个人,而且住在一起。在我们牢房里的所有囚犯中,他们只喜欢一个犹太人,也许只是因为他能逗他们开心。不过,甚至其他囚犯也都喜欢我们的这个犹太人,虽然毫无例外地都把他作为嘲弄的对象。他在我们这里是独一无二的,甚至到现在我想起他还忍不住要发笑。每当我看着他的时候,总是回忆起果戈理《塔拉斯·布尔巴》里的犹太人扬凯尔,他为了和自己的犹太女人到衣柜里去过夜而脱光衣服时,立刻就活像一只小鸡雏。我们的犹太人伊赛·福米奇活脱儿是一只拔光了毛的小鸡雏。这个人不再年轻了,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