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样——一条裤腿是灰色,一条裤腿是棕褐色。有一次在干活时,一个卖面包的女孩来到犯人们这里,她久久地端详我,突然哈哈大笑。“哎呀,真糟糕!”她嚷道,“灰呢子不够,黑呢子也不够!”也有些人,上衣全是一样的灰色,却只有袖子是棕褐色的。头发也剃得不一样:一些人的头发竖着剃掉半边,另一些人是横着剃掉半边。
一眼就可以看出,在这个奇特的大家庭里有某种显著的共同点;即使是最突出、最有独特个性而无意中凌驾于别人之上的人也力求适应整个牢房的一般氛围。总之,少数人永远快快乐乐,并因此而遭到普遍的蔑视,除了这少数的例外,这里的都是一些阴沉、善妒的人,他们虚荣心极强,喜欢吹牛,受不得委屈,而且是极端的形式主义者。对一切都处之泰然才是最大的美德。人人都热衷于一点:表面上如何自处。然而并不少见的是,极其桀骜不驯的态度会以闪电般的速度一变而畏葸不前。有几个人是真正的强者;他们举止朴实,绝不矫揉造作。但奇怪的是:在这些真正的强者之间有几个人的虚荣心达到了最后的极限,几乎到了病态的程度。总之,虚荣、外表是首要的。大多数人道德败坏,变得极其卑劣。造谣中伤、飞短流长更是层出不穷:这是地狱,乌烟瘴气。但是谁也不敢起而反抗监狱内的陈规陋习;所有的人都不得不屈服。有些性格特别倔强的人勉为其难地服从了,但毕竟是服从的。走进监狱的也有这样的一些人,他们在外面胆大妄为,飞扬跋扈,最后连自己犯了罪也仿佛事不关己,似乎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仿佛在云里雾里;这往往是由于一种极度膨胀的虚荣心在作祟。可是在我们这里他们会立刻遭到制止,尽管其中的某些人在入狱之前曾是整个村镇或城市闻之胆寒的人物。这个新来者环顾四周,很快就发现,他来到了陌生的地方,在这里是吓唬不了任何人的,于是不知不觉地变得温顺了,并融入共同的氛围。从表面上看,这共同的氛围是来自一种特别的自尊感,它几乎渗透于每个囚徒的内心。好像定罪的苦役犯的称呼真的是一种头衔,而且还是荣誉头衔。没有一点儿羞耻和悔恨的迹象。不过还有一种表面上的温顺,可以说是正式的、某种平静的表白:“我们都是垮掉的人了,”他们这样说,“自由的日子不会过,现在就闯绿街,检查士兵队列吧[1]”;“不听父母的话,现在就得听鼓声的招呼了”;“不愿用金丝线刺绣,现在就只能用大锤砸石头了”。这些话常说,既是教训,也是普通的俗语和谚语,但从来没有当真。只是嘴上说说而已。他们也许谁也不会真心承认自己触犯了法律。倘若某个不是苦役犯的人试图责备一名囚犯触犯了法律,——责骂他几句(不过,非难罪犯不是俄罗斯人的性格)——那么,招来的骂人话可就滔滔不绝了。而他们都是骂人的高手啊!他们骂人骂得很俏皮,很有艺术性。他们把骂人话变成了一门学问;他们用以取胜的不在于侮辱性的词句,而在于侮辱性的意思、含意、思想——而这是更俏皮、更尖刻的。不停的争吵使这门学问在他们之间得到了更大的发展。所有这些人都是在棍棒的逼迫下劳动,因而觉得空虚无聊,因而渐渐腐化:即使从前还没有腐化,那么在服苦役的生活中也会渐渐腐化。他们是被迫地聚集在这里;彼此之间格格不入。
“那个鬼在把我们赶到一堆之前,穿烂了三双树皮鞋!”他们是这样讲自己的;因此,造谣、倾轧以及妇人般地饶舌、忌妒、谩骂、怨恨总是在这乌烟瘴气的生活舞台上不断地上演。其中的某些坏蛋竟比任何一个弱女子都更像女人。我要再说一遍,他们当中也有真正的强者,是一辈子习惯于横冲直撞、发号施令、历尽艰险而无所畏惧的硬汉。这种人不知怎么总是令人肃然起敬;他们往往十分爱惜自己的声誉,却竭力不使别人感到压抑,也从不参与无聊的谩骂,行为举止带有非同寻常的自尊,他们通情达理,而且几乎总是服从管理——不是遵循服从的规定,也不是认为有服从的义务,而仿佛是根据一种相安无事的默契。不过人们对这些人也是谨言慎行。我记得,有这样一个无畏而果敢的囚犯,管理人员很了解他暴烈的倾向,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