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3 / 6)

在旋工(技术工)要为某位官员的官场陈设旋楼梯栏杆或大餐桌桌腿之类的东西时,这时几乎要用到原木。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是转不动砂轮的,通常是派两个人——我和另一个贵族Б。于是此后的几年,凡是要旋什么物件,这个活儿就由我们两个来干了。Б瘦弱无力,他还年轻,却患有肺病。他入狱大约比我早一年,是和两个难友一起来的,其中一个是老者,在服刑期间日夜都向上帝祈祷(因此囚犯们都很尊敬他),他是在我眼前死去的;另一个还很年轻,他朝气蓬勃、面色红润、强健而果断,曾背着疲惫的Б走了一半路程,连接起来有七百俄里。真该看看他们之间的那种友谊啊。Б是一位非常有教养而高尚的人,生性豁达,但疾病毁了他的健康,使他饱受折磨。我们在一起操作砂轮,这使我们甚至乐此不疲。这个活儿对我的健康是极为有益的。

我也特别喜欢铲雪。这通常发生在暴风雪之后,而在冬季这是屡见不鲜的。一夜暴风雪过后,有的房屋被雪埋到半截窗户那么高,有的房屋几乎完全被埋在雪里。当暴风雪停息,太阳出来的时候,我们就成群地,有时甚至是整个监狱被赶出来,铲除公家建筑物周围的雪堆。给每人发一把铁锹,规定一个总的工作量,有时工作量之大令人吃惊,怎么干得完呢,于是大家一齐上,齐心协力地投入劳动。刚落下不久、只有上面微微结冰的松散的雪很容易就能大块大块地铲起来,撒向四周,在半空中就化为刺眼的雪雾。铁锹不住地插进在阳光下闪烁的雪堆。囚犯们干这个活儿几乎总是兴高采烈。冬天的新鲜空气和户外活动激发着他们的热情。大家更加快活了。处处响起了笑声、叫声、调侃声。人们开始打雪仗,当然啦,片刻后难免有些对嬉戏感到恼怒的理智的人们会大声呵斥,于是普遍的欢愉往往以叫骂告终。

渐渐地我也开始扩大结交的圈子了。不过,我自己是不想与人结交的:我还是惶恐不安、心情抑郁、疑虑重重。我的结交是自然而然地开始的。最早开始来访问我的是囚犯彼得罗夫。我说的是访问,而且要强调这个说法。彼得罗夫住在单人囚室,而且是在离我最远的一间牢房里。我们之间似乎是不可能有什么联系的;我们也根本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也不可能有。然而在这最初的一段时间里,彼得罗夫似乎认为自己有某种义务,差不多天天都拐到我的牢房里来,或在工余时间在外面把我拦住,而我有时之所以到牢房外面去,只是想尽可能远离别人的视线。起初这使我颇为不快。可是不知怎么,不久他的来访简直开始吸引我了,尽管他并不是特别善于交际和健谈的人。从外表看,他身材不高,体格强健,机灵好动,有一张很惹人喜爱的脸,苍白的脸上颧骨很宽,目光果敢,洁白的牙齿小而密,下嘴唇里边永远有一小撮碎烟叶。在嘴唇里边放烟叶是很多苦役犯的习惯。他看上去比自己的岁数年轻。年约四十的人,看外表却只有三十岁。他与我谈话总是毫不拘束,保持完全平等的态度,非常得体而和蔼。如果他发觉,比方说我想独自待着,那么他和我谈上两分钟,便立刻离开我,而且每一次都感谢我对他的关怀,其实我从来没有关怀过监狱里的任何人。奇怪的是,我们不仅在初期,而且在以后的几年里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关系,几乎从来没有疏远过,不过他对我确实是忠诚的。我到现在也无法解释:他究竟何求于我,为什么天天都溜到我这里来?尽管他后来偷过我的东西,但好像完全是无意中的行为;他从来没有向我要过钱,可见他来并不是为钱或谋求什么好处。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我老是觉得,他似乎并不是和我一起蹲在监狱里,而是住在城里很远的另一座房子里,只是顺便来监狱,以便打听消息、探望我、看看我们的生活如何。他总是急于到哪里去,好像把谁丢在了什么地方,而人家正在那里等他,又好像他在哪里有事没有办完。可又似乎并不很匆忙。他的目光也有点怪异:专注而带有一种勇敢无畏和略带嘲讽的意味,但他好像在越过别的东西看着远方;仿佛这个东西就在眼前,而他竭力想从它后面看清较远处的另一个什么东西。这就使他有了一种心不在焉的样子。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