链锁在墙边的犯人。身上拖着大约有一俄丈[1]长的铁链;他在这里有一张单人铺。他被锁在这里是因为在西伯利亚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罪行。他们要坐五年牢,也有坐十年的。大多是强盗。我只见到其中的一个似乎出身权贵;曾在某地任公职。他语气温和,发咝音时有点儿卷舌;笑意盈盈。他让我们看他的铁链,演示怎样才能在铺上躺得舒服一些。果然,他想必是一位非同凡响的人物!他们全都举止温顺,好像很满意。其实每个人都渴望坐满自己的刑期。不禁要问,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那时他们就能走出低矮的石拱下的闷人潮湿的牢房,能在监狱的院子里走一走……仅此而已。他们是永远不会被放出监狱了。他们自己知道,解除铁链以后,将永远被关押在监狱里,直至老死,而且还要戴着镣铐。他们是知道这些的,然而还是强烈地渴望尽快熬过这戴着铁链的刑期。要知道,倘若没有这个盼头,谁能这样戴着铁链熬过五年或六年而不死去或发疯呢?还会有谁肯这样坐牢呢?
我感到劳动能拯救我,能增强我的健康和体质。经常的焦虑不安、精神上的刺激、牢房里污浊的空气会彻底毁了我。“多到户外去,每天劳累,习惯于干重活——我至少可以自救,”我想,“我要坚强起来,要健康、精神振奋、强健而不显老态地走出监狱。”我没有错,劳动和运动对我非常有益。我惊恐地看着我的一位难友(贵族出身)[2],他在监狱里像蜡烛一样渐渐熄灭。他是和我同时入狱的,年轻、漂亮、朝气蓬勃,出狱时却几乎完全垮了,头发白了,失去了双腿,奄奄一息。“不,”我看着他在想,“我要活着,一定要活下去。”可我却因为热爱劳动而首先受到苦役犯们的奚落,此后很久他们一直蔑视我,嘲笑我,使我很受伤。但我不看任何人的脸色,总是精神抖擞地出去干活,比如说去煅烧和捣碎石膏,——我最初接触的工种之一。这活儿比较轻松。工程方面的长官愿意在可能的范围内减轻贵族们的劳动,不过这并不是照顾,只是要做到公正。对一个力气小一半而又从来不劳动的人,要求他达到给真正的劳动者规定的工作量,这是令人费解的。不过这种“娇惯”并不总是能实行,即使实行也好像是偷偷摸摸的:一旁有人在严格地监视着。往往不得不干一些重活,这时与其他劳动者相比,贵族当然会觉得双倍地沉重。派去弄石膏的通常是三四个年老体弱的人,不言而喻,我们也在其中;此外还临时派来一个真正内行的工人。好几年里来上班的总是那个阿尔马佐夫,一个严峻、黝黑、瘦削的人,上了年纪了,孤僻而有洁癖。他是很看不起我们的。不过他不爱说话,甚至懒得抱怨我们。煅烧和捣碎石膏的板棚也在荒凉而陡峭的河岸上。冬季,尤其是在阴天,看着河流和远远的对岸深感寂寞。荒凉而僻静的景色勾起揪心的愁绪。不过,每当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上空艳阳高照的时候,心情仿佛更是沉重。恨不得马上往草原深处飞去,这片草原从对岸向南方延伸,恰似一幅绵延千里的洁白的桌布。阿尔马佐夫通常是严肃地默默开始工作;我们仿佛感到羞愧,因为不能真正地对他有所帮助,而他故意独自操作,故意不要求我们插手,似乎要让我们意识到自己在他面前犯有过错似的,并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歉疚。而全部工作不过是要把炉子生起来,煅烧堆放在炉子里的石膏,而石膏往往就是我们给他搬来的。第二天,等石膏完全煅烧好了,就从炉子里把它卸下来。我们每个人拿来一把沉重的木槌,给自己装满一木箱石膏,便动手将石膏捣碎。这活儿太有趣了。脆性的石膏易碎,很快化为亮闪闪的白色粉末,那么方便,那么轻易地变成了碎屑。我们挥动大木槌,于是响起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噼啪声。我们终于累了,同时又觉得很轻松:两颊泛起红晕,血液循环加快了。这时阿尔马佐夫也开始宽厚地望着我们了,仿佛在望着年幼的孩子们;他宽厚地抽几口自己的小烟斗,而在他有必要说话的时候,毕竟还是会抱怨几句。不过他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其实他看来是个好人。
派我去干的另一种活儿是在车间转动砂轮。砂轮又大又沉。要转动它相当费劲,特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