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前言
20世纪60年代早期,我还是医学院二三年级的学生时,接触了几位病患。不论年少年老,他们令人难忘的疾痛经验,使我对疾痛给我们生活造成的隐秘以及其他多种形式的影响,产生了难以释怀的兴趣。
第一位患者是个可怜的七岁小女孩,全身大面积严重烫伤。每天她必须经受痛苦的漩流澡治疗:把烧坏的肉从绽开的伤口处去除。这对她来说是极大的痛苦。她尖叫呻吟,固执地反抗医护人员的操作,哀求他们不要伤害她。作为一个初次临床实践的学生,我的工作是握住她那只未受伤的手,尽量鼓励她,使她安静下来,以便外科住院医生能在漩流的水池中尽快将坏死、发炎的组织扯下。水很快变成桃红,接着变成血红。带着新手的不知所措,我笨拙地试图将这个小患者的注意力从每天面对的惨痛转移开。我尝试谈论她的家、她的家人、她的学校——几乎所有可能转移她对疼痛高度警觉的事物。我简直无法忍受这种每天的恐怖:她的尖叫、浮在血水中的死组织、脱了皮的肉、渗血的伤口、清洁和包扎时的挣扎。后来有一天,我开窍了。当时我计穷力屈,一筹莫展,对自己的无知和无能很生气,不知除了握住她的小手外,还能做什么。正当我对无法减缓她的剧痛感到绝望时,我发觉自己正在要求她告诉我,她是怎样忍受这种痛苦的,烧伤这么严重,日复一日地经历这种可怕的外科疗程有什么感受。出乎我的意料,她停止了挣扎,看着我,毁损的脸上难以看出表情。接着,她以直接、简单的语词告诉我她的感受。当她讲话时,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不再尖叫也不再抗拒外科医生和护士。从那天起,她对我有了信任,每天尽力向我传达她所经历的感受。当我离开这个康复病房到其他部门去接受训练时,这个幼小的烧伤患者,显然已经比较能够忍受这种清创术了。然而,不管我对她有多少影响,但她对我的影响更大。在对患者的治疗护理上,她给我的教益匪浅:她让我懂得,与患者交谈现实的疾痛经验是可能的,即使是与那些经历最惨痛的患者;见证并协助整理这种经验会有实用的价值。
另一位我在医学院时期的难忘患者是个老太太。她因为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从一名军人那儿感染了梅毒,导致慢性心血管疾病。她是我的门诊病人。从数月的交谈中,她使我对背负染患梅毒的污名是怎样的情形,有了痛切的感受;她让我知道,这一切如何影响她与家人以及她所遇到的男人的关系,使她饱受冷遇,备尝孤独。每个星期,她都会详细地告诉我,她悲剧性的个人经历,这些都是她多年前被诊断感染梅毒的后果。在这过程中,我领悟到这里有着两组长期的问题:一个是慢性梅毒进程中的内科并发症;另一个是疾痛给她的生活道路留下的耻辱印记和冷酷影响。我还进一步认识到,我的医学课程系统地教育我学会对付前者,但对后者的态度则大打折扣,在某种程度上,还使我对此视而不见。这位患者以及那位年幼患者,启迪了我,使我明白病患的疾痛经验与医生对疾病的注重是有差异的——这就是我将在此书中展开讨论的主要问题。
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我对现实中慢性疾痛患者如何生活,对慢性疾痛作何反应的兴趣,促使我在中国与北美的患者中,对疾痛经验进行了临床与民族志的研究。这些研究曾在一些技术性的刊物以及专业书籍上发表过;我对慢性疾痛的心理和社会层面的临床治疗工作,也仅仅在相当狭小的专业读者群中作过描述。此书的目标则完全不同。我要将自己多年来在热情从事的事业中所学到的东西写出来,向患者、他们的家人和医护人员解释说明。我写此书是希望普及一些技术性的文献,这些文献对那些身患慢性疾痛,想要了解它以及治疗它的人,有极大的实用价值。事实上,我认为对疾痛的研究,是教育我们每个人认识人的境况,包括普遍的苦痛和死亡的一种基础。
没有任何东西像严重的疾痛那样,能使人专注于自己的感受,认清生活的真实境况。研究产生疾痛意义的过程,把我们带入一些个体的日常现实生活中,他们像我们一样,必须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