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地跑出来想要争取更幸福生活的人们——李晓枫想,他们和我不是一样的人吗,如果他们可以找到工作,那么我李晓枫也可以。我又不笨,我又不傻,我又不懒。
这样一想,李晓枫的心情就好多了。她哼着歌穿过了一个城中村,左右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都是小盒子一样的房子,还有密如蛛网的线,把碧蓝的天空划出许多几何图案。
发廊里坐着许多穿吊带装的姑娘,倒也并没有浓妆艳抹,只是不停地对着外面的行人微笑。有一个圆脸姑娘看上去还完全是个孩子,却姿态老练纯熟地往巷子里的脏水里吐痰,隔壁士多店在昏天黑地地播刘德华的《忘情水》:“给我一杯忘情水,换我一夜不流泪……”店主在用广东话吆喝:“最平最平,今日最平……”
李晓枫就是这样单枪匹马冲进了报社,在一个乱哄哄的下午,冲进了十五楼一个乱哄哄的屋子。“谁是主编?我是来应聘的。”李晓枫问。
“欧阳,有靓女找!”有个留着长头发,歪嘴抽着烟的戴眼镜的男人眯着眼睛看了李晓枫一眼,用手指了指,“你去里面吧,欧阳在里面和人聊选题。”
李晓枫拿着毕业证书径直走了进去:“听说你们这里招人。”
屋里的四五个人愣住了。一个穿着大了两码的明显没怎么洗过的白衬衣,比李晓枫大不了两岁的男人翻看了一下她的毕业证书,说:“南湖大学的啊,师妹啊……现在只有副刊缺人。你不是懂外语吗?帮我们翻译一点外文资料呗……”这是李晓枫第一次见欧阳,一个戴着巨大方形眼镜、眼睛奇大脑袋奇大的瘦弱的湖南男人。那时他还算是一个地道的书生,没有变成“一个离过两次婚炒过无数人的无耻老板”——这评价不是李晓枫给的,是欧阳自己说的。
李晓枫这一干就是二十年。进去的时候也不是不委屈的——南湖大学的英语本科生,同学里有人进了商业部,有人进了广交会,有人去了外企——只有脑壳进了水的李晓枫,居然为了爱情跑到北京,结果三个月就大逃亡,跑到广州进了这种十三不靠没编制没名头的小报社。
当时的《粤城新报》只不过是主报旗下一个闲置了多年的小报刊号,大老板根本没有抱任何希望,派欧阳下去挑头,想着随便招一点年轻人做一份八卦小报挣点广告费,聊聊克林顿、邓丽君、伟哥、伊妹儿……谁知道欧阳居然带李晓枫他们这帮乱七八糟五湖四海的外乡人做成了一个名震全国的报纸,十几年之后每年的营收都上了亿,养起了整个报社。欧阳说这一切都是因缘际会,不是他有多英明,就是撞上了时运而已——他们恰好碰对了热气腾腾的九十年代,一个遍地奇迹的年代,能让一个最初只有七八个人上班的破报纸营收上亿,也能让李晓枫这种把“GUCCI”拼成“GOCCI”的穷鬼变成时尚媒体界的老行尊。
算起来李晓枫还真是看着时尚业是如何一步一步在中国兴盛起来的。品牌在这个全世界最大的消费市场大把大把地散银子做启蒙,每隔一年或者半年就推出一个新概念,讲各种故事。他们讲故事就需要有媒体,有写手,而李晓枫恰好就在此时此刻撞了进来。
那时真是时尚业的史前时代啊,什么都没有——没有互联网,没有资料。李晓枫只好托当时在英国留学的李小贞寄资料过来——书、杂志和报纸,反正她能拾到的各种各样过期的时尚杂志和报纸。那些年全靠李小贞的海外信息支援,李晓枫才在报社立下脚跟。李晓枫把那些英文书或杂志翻译过来,再加点自己的理解,写写弄弄就是一个整版,标题是:《巴黎制衣作坊里的天才们》《为什么卡地亚是世界名牌?》……翻译是李晓枫的老本行,她学的就是英文专业,不费什么劲儿。而且最重要的是,坐在家里,不用采访,很省时间。那个时候也没有版权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