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佟拿这篇手稿给我看时说:这不是纯文学的写法,可能不入你的法眼。
我读了一整天,深深地陷入了它营造的氛围里,我不知道所谓纯文学的写法是什么,但我知道对我来说好最重要就是要能给读者营造一种氛围,那是一种能把读者笼罩住的气场,把读者硬生生从现实生活中剥离出来的神秘力量,这种力量甚至不是光有技巧就能达到的,有时候甚至是一门玄学,像卡夫卡说的:“每个魔术师都有自己的仪式。比如说,海顿只有戴着撒有扑粉的假发时才作曲。写作也是一种召魔法术。”
《头等舱》讲的是四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的女大学生毕业二十年后的人生际遇,最让我感慨的是的两位女主角——李晓枫和周蜜,她们和我,和那个时代许多的大学生一样,背着简单的行李来到广州、深圳这两座溽热的南方城市,站在从来没有见过的高楼大厦的丛林中,仰望头顶湛蓝的天空,惶惑而兴奋地展开那卷人生的空白图纸。
匆匆地,二十年就这样过去了。
这二十年间,城市开始被一代又一代年轻、更年轻的人继承。天空仍是那样湛蓝,空气仍是那样溽热,高楼大厦更加密集也更加高大,而我们的青春却已经快要逝去,那张图纸,也已经被横梁立柱地画下了满当当复杂精密的图形。
我们这一代人经历的一切,是前无古人的。
我来深圳前的那份国企单位秘书的工作,月薪210元。
来到深圳找到的第一家工厂会计工作,工资1800元,几乎是之前的十倍。第一个月领工资我在工资表上签名的时候,手抖得点了十几个点才勉强写成字。
半年后,我换了第二份工作,在一家香港财务公司深圳分部。老板跟我谈工资的时候用十分勉强的广东普通话说:“唔好意思,试用期只能给你5800元,其中1800元是港币。”
看着他一脸歉疚的表情,我强行压下胸中快要蹦跳出来的狂喜,装作波澜不惊地点头,在合同上签字,起身走出门。
那个时代的深圳,给我翻了快30倍的收入,也给了我人生第一次狂喜。
那应该也是时代给整个中国的第一次狂喜。
从那以后,一波又一波的狂喜接踵而来,我过上了从前梦想的“今天不知道明天怎样”的生活。认识了一个又一个有意思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工作,自己经历着也旁观着别人的跌宕起伏的人生——一个租住在城中村的朋友,再过几年,已经身光颈靓,开起了大奔;一个脸色仓皇的小姑娘,十年之后,已然是CBD威风凛凛的高管。
那时,年轻的我以为这是每一代人都必然会增长的见识,现在才明白,其实只有我们,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那一代青年,才有幸获得这些见识,整个中国也是第一次见识这一切,它们将以我们的记忆的形式写进历史。
那个时代,叫“改革开放”。
那时的我们没有什么负担,每天都充满希望,相信明天会更好,相信下一个工作会赚得更多,相信这遍地传奇的时代总会有一个传奇会降临在自己身上,从此鲤鱼跃龙门、山鸡变凤凰。
然而,二十多年过去,再放眼四望时,发现越过龙门的鲤鱼虽然变成了龙,却依旧会时常困在他们自己的浅滩;山鸡虽然变了凤凰,却不一定能飞到更高的天空,也有可能被囚禁于牢笼;身光颈靓开大奔的人可能已经当了和尚,威风凛凛的女高管可能已经满口的心灵鸡汤。故事之后还会有故事,人生没有真正的end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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