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是秦王嬴政声音,立即翻身坐起。嬴政摁住李斯高声道:“长史抓住伞盖,坐好!”李斯摇着手高声道:“我已告知蒙武,君上不须亲临,魏国间人多!”嬴政长剑指着官道火把高声道:“他间人多,我老秦人更多,怕他甚来!”说话间驷马王车全力加速,赵高已经站在了车辕全神贯注地舞弄着八条皮索,四匹天下罕见的雪白骏马大展腰身,宽大坚固的青铜王车恍若掠地飞过,一片片火把便悠悠然不断飘过。
“间人狡诈,会不会走另路?”李斯突然高声一句。
“蒙武飞骑已经出动,赶赴潼山小道与河西要道,我直驰函谷关!”
鸡鸣开关之前,驷马王车终于裹着一身泥水飞到了函谷关下。王车堪堪停在道边,嬴政立即吩咐赵高宣守关将军来见。将军匆匆赶到,嬴政一阵低声叮嘱,将军又匆匆去了。过得片刻,雄鸡长鸣,关内客栈便有旅人纷纷出门,西来官道也有时断时续的车马人流相继聚来关下,只等关门大开。
“长史,那群人神色蹊跷!”眼力极好的赵高低声一句。
李斯顺着赵高的手势看去,只见西来车马中有一队商旅模样的骑士走马而来,中间一人皮裘裹身面巾裹头,相貌很难分辨。寒风呼啸,路人裹身裹头者多多,原不足为奇。可这队骑士若即若离地围着那个裹身裹头者,目光不断地扫描着四周,确实颇是蹊跷。正在此时,函谷关城头号声响起,城门尉高喊:“城门两道失修,今日只能开一道门洞,诸位旅人排序出关,切勿拥挤!”喊声落点,瓮城赳赳开出两队长矛甲士,由函谷关将军亲自率领,在最北边门洞内列成了一条甬道。出关车马人流只有从甲士甬道中三两人一排或单车穿过。驷马王车恰恰停在甲士甬道后的土坡上,居高临下看得分外清楚。好在王车已经一身泥水脏污不堪,任谁也想不到这辆正在被工匠叮当敲打修葺的大车是秦王王车。
“缭兄!你趁我醉酒而去,好无情也!”
李斯突然一声大呼,跳下泥车冲过了甲士甬道,拉住了那个裹头裹身者的马缰。前后游离骑士的目光立即一齐盯住了李斯。裹头裹身者片刻愣怔,冷冷一句飞来:“你是何人?休误人路!”李斯一阵大笑:“缭兄音容,李斯岂能错认哉!你要走也可,只须在这酒肆与我最后痛饮一回!”前后骑士一听李斯报名,显然有些惊愕。瞬息犹豫,不待裹头裹身者说话,一骑士便道:“同路不弃,我等在道边等候先生。”一句话落点,前后十余名骑士一齐圈马出了甲士甬道。李斯哈哈大笑:“同路等候,缭兄何惧也,走!”说罢拉起裹头裹身者便进了路边一家酒肆。
“先生受惊,嬴政来迟也!”
一进酒肆,一个一身泥斑的黑斗篷者便是深深一躬。裹头裹身者一阵木然,缓缓扯下面巾一声长叹:“非尉缭无心报秦也,诚不能也!秦王罪我,我无言矣!”嬴政肃然道:“先生天下名士,骤然离去必有隐情。纵然英雄丈夫,亦有不可对人言处。敢请先生明告因由,若嬴政无以解难,自当放先生东去。”尉缭木然道:“魏王阴狠,我若不归,举族人口有覆巢之危。”李斯切齿骂道:“魏增老匹夫!卑鄙小人!”嬴政似觉尉缭神色有异,目光一闪道:“间人武士可曾伤害先生?”尉缭默然片刻,嘶哑着声音道:“只路途一饭,此后我便头疼欲裂,昏昏欲睡……”李斯不禁大惊:“君上,定是间人下毒所致!”
骤然之间,嬴政脸色铁青一声怒喝:“间贼首级!一个不留!”
守在门廊的赵高嗨的一声飞步而去。片刻之间,只听店外尖厉的牛角号连绵起伏,长矛甲士声声怒喝噗噗连声。函谷关将军大步来报:“禀报君上,全部十六名间人首级已在廊下!”正在此时,随着李斯一声惊呼,尉缭软软地倒在了地上。嬴政顾不及说话,狠狠一跺脚抱起尉缭冲出了酒肆。
最黑暗的黎明,驷马王车又飓风一般卷回了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