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中闪过的怨与恨依旧是那样强烈,她丝毫没有下床请安行礼的意思。
孙太后不以为然,她只是静静地凝视着榻上的她,她老了,额头、下巴和眼角边上的皱纹是那样清晰。
散落在身后的长发稀疏而花白,她比孙太后只大三四岁,然而现在看上去却像是两代人。
“咦?你今儿怎么没戴那顶十二龙九凤的金冠?还有皇后的礼服呢?”她痴痴的,眼神儿中有些迷离,突然闪过一道金光,竟拍手笑道:“是了,皇上死了,你早就不是皇后了。现在的皇后姓钱,你是太后,那金冠凤袍你也没穿几年吧?”“静慈仙师!”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听来是如此的刺耳,湘汀忍不住上前低喝相阻。
“你喊什么?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胡善祥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她呵斥道:“不知死的奴才!用不着你来提醒。这普天之下,皇宫内外,没有一个人不知道,我是静慈仙师,我是废后。”“你,还耿耿于怀吗?”孙太后亲自挽起床边的幔帐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苍老的容颜,孙太后突然觉得一切都过去了,相逢一笑泯恩仇,曾经的一切如同过眼云烟,真的都过去了。
“当然!”胡善祥唇边浮起一丝苦笑,凄苦无边,她对上孙太后的眼睛冷冷笑道:“你如今高高在上主宰一切,自然可以不必挂怀。可是我呢?为什么,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你的一切是你自己造成的。没有人害你。相反,因为你,有人死得很惨,很无辜。”孙太后望着不远处静静吐露着香烟的炉鼎,怔怔地有些出神儿。
她又想起了紫烟和她未出世的孩子,想起了司音、司棋。
想到这儿,若微的心又渐渐硬了起来,对于床上那个人她收起了最后一点儿怜悯之心。
“成王败寇。你赢了,说什么都行!”胡善祥笑了,她索性转过身头冲里侧蒙上了被子,“你放心,我活不了多久了。皇上走了,太皇太后走了,我也该走了。可是孙若微,我恨你,我恨你,永远永远……”孙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她想劝却无从劝起,什么叫执迷不悟如今才算真正领教。
胡善祥一生都活在假想的危机与陷害中,为了想象中的自保她做了多少错事?只是可惜,直到最后她也没有得到真正的解脱。
两个因爱成仇在大明后宫争斗了数十年的女人,在最后一役尘埃落定输赢分晓之后,在长达十六年的时间里各自回避着,原本这该是她们解开心结的最后一场心灵的对话,只是可惜,依旧没有人能够真正释怀。
正统八年十一月二十日,废后胡善祥带着满腹的幽怨在睡梦中悄然离世。
十二月初八,仁寿宫传出孙太后懿旨,以国嫔之礼葬胡氏于京西金山。
自此,孙太后在入宫三十五年之后,终于成为大明后宫的真正女主,只是此时世事变迁,对于朝政和后宫事务她早已心如止水,无意再管。
于是便将后宫事务交给英宗皇后钱氏主理,又正式归政于帝,从此幼龄登基的朱祁镇终于开始独掌朝纲的真正意义上的帝王生涯。
孙太后迁出紫禁城,于昌平凤凰山下一处农庄中安享晚年,常德长公主与驸马时常在农庄小住以奉慈娱,英宗也常遣中宫派人探视。
除了正统十年孙太后传懿旨册封汪氏为王妃并回宫为其主婚以外,在整个正统年间,她几乎是深居简处与世相隔。
正统十四年夏。
紫禁城太液池畔,当今天子年仅二十二岁的朱祁镇扶着孙太后步入岸边。
迎着初夏的朝阳,孙太后驻足观望,远远看到碧波荡漾的池水中缓缓驶来一条巨型龙舟,龙舟巨大无比,上有穿廊、暖阁、殿楼,全部五彩描金。
舟身落在龙背上,龙舟在太液池中行进时,龙的头、眼、口、爪、尾皆动。
远远望去就如同是一条金光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