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0 / 14)

人世间 梁晓声 21805 字 2023-08-12

同,完全可以划拳行令,特别是在包间里,想怎么喝 怎么喝。   负责迎送贵客的白笑川告诉秉昆,光临的多半是正副处级或副厅局 级干部,有的是八九百人厂的头头,有的是两三千人厂的头头,超大规 模厂的头头们也很少光临。   当年工人们有种说法,“不怕干部又请客,就怕干部不动窝”。“不动 窝”是指像大户人家的小姐很少离开闺房似的,整天坐在办公室里没招 儿等死,也就是无所作为地干等着企业寿终正寝、一命呜呼。   当年工人们的思想极其纯真可爱,他们形容头头们花公款大宴宾客 为“上前线”,如同战争年代的军官们身先士卒、冲出战壕拼刺刀肉搏 战。他们相信头头们只有多请客,才能为本单位喝出一条生路来。你都 不实心实意陪客人把酒喝好,谁又会在你困难之际实心实意地做你的合 作伙伴呢?北方的工人普遍相信,酒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吉祥液。所 以,民间另有一句话是:“一棒子打不倒人,九酒棒子还打不倒人吗? ”   所谓“打倒”是指“攻关”成功所公关”往往被理解为“攻关”,即 将有权力做主的人物一举拿下。   北方的工人们最能体现领导阶级的本色,识大体,顾大局。他们深 知请十次客能达成一项可拯救本单位于水火之中的协议,那就是大大的 成果,就算前九次客没白宴请,公款也花得很值了。   头头们被工人们如此厚道地理解着,自然频频宴请,证明自己不是 摆设,不是吃干饭的主,而是舍生取义大有作为的领导者。   秉昆虽不负责迎送,却也熟悉了几张面孔。有的面孔,一个月里少 说也出现三四次,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   奇怪的是,正是那些日子很不好过,岌岌可危的企业的头头们,设 宴请客最频繁,出手最大方。企业没钱了东贷西借也要请客,打白条赊 账也要请客,尤其要请得豪爽大方。   有一次,秉昆见一熟客摇摇晃晃独自走出包间,左看看右看看,原 地转了一圈便欲小解。秉昆急忙上前制止,把他搀到了卫生间。客人也 不拉开裆链儿就要排泄,秉昆不得不替他拉开了裆链儿。结果已来不及 了,客人不但尿湿了自己的裤子和鞋,还尿了秉昆一手,之后又呕吐不 止。秉昆搀他走出卫生间,客人便再也走不动了,秉昆只得扶他坐在候 餐沙发上。   客人拉着秉昆的手,期期艾艾地说:“老弟,好老弟,咱俩换换行不? ”   秉昆一边用纸巾擦手,一边问:“咱俩能换什么呢? ”   客人说:“你去当我那厂长吧,正处级!我当你这角色……”   客人一边说,一边脱上衣。秉昆以为他酒力发作,身上燥热,未加 阻拦。   岂料他脱了上衣,又开始脱裤子。   秉昆喝止道:“你这是干什么? ”   客人说:“咱俩把衣服换了!换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了。你去…… 喝酒!喝死他们!他们走,你也走,我留下……”   秉昆无奈,只得进包间把他厂里的人请出一个,吩咐一名服务员帮 忙,把客人弄出了 “和顺楼”。   又一日,白笑川找到秉昆,小声命他向公安局报案,说包间内的两 位港商分明是骗子。   秉昆说:“能肯定吗?千万别搞错了,那咱们太被动了。”   白笑川说:“我小时候为了避战乱,随父母在香港住过几年,对香港 还是比较熟悉的。厂方请我去说段山东快书,我去说了,之后坐下陪了 两巡酒。席间听那两个港商的香港话根本不地道,显然是后学的。略往 深一交谈,不敢开口了。那种香港话,干咱们这行的,只要一小时就能 学会。”   秉昆犹豫道:“师父,你可掂量掂量,咱俩得承担后果!”   白笑川急道:“你今天怎么婆婆妈妈的?师父什么江湖没混过?没 那火眼金睛敢乱下结论吗?得了,我亲自报案,后果自负!但你可得把 他们拖住。如果放他们大摇大摆走了,拿你是问!”   白笑川说完,匆匆去办公室打电话。   秉昆只得认真对待,守在那包间门口寸步不离。   片刻,包间里六位主宾全体起立,齐说:“为合作愉快,干杯!”   秉昆一看不好,客人都将离去。他赶紧包间,以副经理身份敬 酒,向双方表示祝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