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称“老友”实在有些夸大其词。“老友”之称,正是由 国庆和赶超开始的。他很清楚,他俩那么界定他们之间的关系,实在是 很怕有一天会失去这种友谊。因为在偌大的人世间,除了几位感情深厚 的朋友,再不会有人在他们急需帮助时伸出援手,而他和德宝两口子以 及唐向阳所能给予他俩的帮助却又那么有限…… 这么一个夜晚,在与妻子躺在外屋的小炕上聊起观音、命运与好人 等话题的时候,秉昆不是因自家的状况而是因两位老友家的处境忧虑了。 郑娟问:“怎么不高兴了? ” 秉昆说:“不是啊。” 郑娟追问:“有心事? ” 秉昆说:“没有啊!” 郑娟说:“别以为我看不出来,肯定有,不告诉我就不行!” 她习惯地伏在他身上。这习惯在她胖了以后中断过,现在体型基本 复原便再接再厉了。她十分清楚,这习惯自己很享受,对他更是莫大的 享受。 他问:“你什么时候偷偷跑出去洗澡了? ” 她说:“趁你、妈和聪聪睡午觉那会儿,用的是沐浴液,为你,滑溜 不? ” 他抚摸着她说:“滑溜,还是去的春燕那儿? ” “不花钱,春燕还提供洗发液、沐浴液,干吗去别处呢?香不? ”她 挑逗地在他身上晃动不止。 他在她白哲的乳沟那儿闻了闻,微闭上双眼说:“香。”说罢搂住了 她的腰,把她稳定在自己身上。 “你还没说心事呢。” 他就讲了自己刚才所想。 她说:“你不是帮他俩了吗? ” 他说:“那恐怕不是常事。哪天我们的公司办不下去了,国庆他姐和 赶超他妹妹可怎么办呢? ” 她说:“你睁开眼。” 他就睁开了眼睛。 她说:“你那么想是不对的。现在不是都主张往前看吗?往前看的 意思那就是——好比咱们和国庆、赶超两家人,好比所有光字片的,不 论男女老少都站在脏水洼里,不是水不太深,没不到腰以上吗?不就是 水很脏淹不死人吗?左看看没边,右看看没岸,倒着走退不到有干地的 地方,有人说都别转身,也别左看右看的,一齐往前看,我们保证只要大 家一齐往前走,前边就不再是脏水洼了,那咱们就瞠着脏水随大溜往前 走呗!有人说往前看总比连说这种话的人都没有强吧? ” “你信那种话吗? ” “干吗不信呢?不信又能怎么样呢?如果不信不是就根本没希望 了?所以信比不信好!信就是像我这样,该快活就快活。不信就会像你 这样,明明并没走到绝路上,却老是想明天眼前必是绝路了,结果该快 活的时候也不肯快活了。” “但……” 郑娟不容丈夫说下去,她用白软、丰满的乳房堵住了他的嘴。 自从离开了那幢苏联房,两口子做爱的次数大为减少。住到地下室 后只做过两次,都是妻子主动的,显然是为了抚慰他的消沉和父亲去世 的悲伤情绪。那天晚上,他除了不高兴,还因为一个可疑的人在家门外 的出现而深感不安。 那可疑的人好长时间再未出现过。 秉昆接送楠楠上学放学几次后,楠楠坚决不许他继续接送。他也觉 得自己过于小心,草木皆兵了。 夫妻二人和楠楠已经不再担心,秉昆看得出,妻子处心积虑地要在 今夜快活一番,首先是为了他。 她挑逗他。她实际上属于这样一类女子,即使自己毫无挑逗之念,任 何一个男人与之肌肤相亲之际,都是很难止于爱抚而无下文的。 她让秉昆根本不可能沉浸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伤感之境,他 立刻变成了草根阶层的登徒子,只想与妻子不负良宵。 一番爱意满满的饕饗大餐之后,妻子背贴他的胸怀,沉静而眠。 他搂着她,仍无困意,又想到了与妻子有关的几件事。 刚刚入住那幢苏联房后,有一天晩上,他心情愉快地牵着她的手去 市内的繁华街区散步,那是他的一大夙愿。他忽然站住,仰脸朝着一个 方向看呆了一一在一幢俄式老楼的二楼小阳台上,一位穿着浅粉色睡衣 的女郎正在俯视行人。 她推了他一下,笑道:“魂儿还在不在了? ” 她从不介意他在街上多看漂亮女性几眼,也从不放过戏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