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住权,起码协议上是如此写明的。 秉昆率一家四口看房子时,郑娟里里外外出入几次后,不敢相信地 问:“归咱们住了? ” 秉昆肯定地说:“是的,永远。” 郑娟一转身,当即哭得稀里哗啦。 聪聪奇怪地问:“妈妈,你哭啥哩? ” 郑娟哭得连“高兴的”三个字都说不完整了。 楠楠则小声说:“爸,我爱你。” 秉昆听了,心中一时暖流澎湃,百感交集。楠楠的话由郑娟或聪聪 来说,都不至于让他鼻子发酸。 “爸也爱你。”他动情地抱了一下长子。 那时,他觉得自己如同提前实现了几个五年计划,率领妻子和儿子 了共产主义,自豪感油然而生。此前,他一直视楠楠为郑娟的儿子,一 想到楠楠是“棉猴”的种,心里还会极不舒服。楠楠惹他生气时,其不 舒服与嫌恶没什么两样,尽管他在生活中从不偏爱小儿子而亏待大儿子。 “爸,我爱你。”楠楠从没对他说过如此温暖的话。此话似乎是由楠 楠之口向他传达的神谕,驱除了他心灵中某个死角的黑暗。 从他口中说出的“爸也爱你”四字,又似乎是他自己的誓言。“视同 己出”这个词说起来容易,真正做起来不容易。 自那日起,当秉昆再跟郑娟说“咱们大儿子”这句话时,才真的是 在说他们共同拥有的一个儿子了。 一家四口入住后,秉昆和郑娟的愁事随之而来。 请不请几个朋友到新家热闹一番呢? 不请吧,朋友关系上太说不过去。怎么住上好房子了都不告诉一声 啊?他们一挑理,没话可解释呀! 请吧,对朋友们的刺激是不是太大了呢?他们的家可都是又小又不 像样的家啊!春燕两口子受到的刺激会小些,“人民大浴池”已改名“红 霞洗浴中心”,不再属市商委了,政府部门与直属企业彻底脱钩。脱钩 前,因为春燕一向会来事,上层路线走得不错,几位领导大发慈悲,一块 儿帮了把劲儿,终于让她梦想成真,在筒子楼里分到了二十几平方米的 一大间屋子。虽是筒子楼,没厨房,却有暖气,冬天不必为取暖操心,可 省下一冬的煤钱。秉昆和郑娟都认为,春燕和德宝两口子即使羡慕他们 美好的新家,那也不至于羡慕到受刺激的地步。国庆和赶超则不同了一一 赶超和于虹接盖出的那个小小的家由于占用了消防通道,还是被拆了。他 们也像国庆两口子一样,搬到哪儿都住不长久。疯涨的房租和物价,迫 使他们几乎每年都换房东,孩子也得随之转学。转来转去的,原本挺聪 明的孩子学习成绩也差了。无论国庆家还是赶超家的日子,都越来越陷 入了无可奈何的穷愁之中。他们家与秉昆的新家相比,简直可以用足以 令人愤怒的差距来形容。设身处地替他们一想,秉昆和郑娟都不敢也不 忍刺激他们。 秉昆决定先不主动告诉好友。如果他们从别处听说了,非要来家里 做客,那时再议。 郑娟同意秉昆的决定,但夫妻二人又得面对第二件犯愁的事。秉昆 曾对国庆说起过想要“买”房子的打算,也曾告诉过赶超。 国庆当时立刻说:“如果你们有了新家,太平胡同那处地方千万给我 留着。” 秉昆说:“你们怎么可以住那儿去呢!” 国庆说:“那儿怎么了?你和郑娟住了多年,我和吴倩为什么不能 住?你们是一家五口住过,我们一家三口当然也可以住。那附近的小学 还是不错的,就这么说定了啊。如今在离市区更远的地方租那么一处地 方,也得三十多元了!” 国庆说过的话,赶超也说过。 都是好友,太平胡同的住处究竟该让哪一位好友住呢?秉昆夫妻俩 左右为难,晩上躺在被窝里也讨论,睡前达成的一致,一早醒来又变了。 最后还是秉昆做出了决定,通知赶超一家三口及时住过去。国庆他 爸的退休工资比赶超他爸多十几元,在两个朋友之间他也不得不搞平 衡。经由那件事,他有些理解别人为什么说平衡的艺术是一门学问了。 郑娟对新家爱惜到了无微不至的程度,窗子总是擦得明明亮亮,地 板的木纹刷得清晰可见,春夏秋三季煞费苦心让小院里开着花,切菜时 案板下垫着抹布,怕震裂了锅台四边光滑的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