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对自己与老朋友们的关 系更加珍重。从源头上说,没有老朋友们的助力,他一定还是酱油厂的 一名工人,也就和老朋友们一样,根本不可能有那样一些完全不同的新 朋友。他很希望老朋友们也各自都有新朋友,特别是能对他们的人生起 推动作用的新朋友。他又知道,那基本上不可能。在底层与其他略高于 底层的社会阶层之间,仿佛有无形的铜墙铁壁隔离着,底层青年穿而过 之,是太偶然的现象。“命好”的他有幸穿过,他才悟到那无形的铜墙铁 壁确实存在。也正因为看清了此点,他不但因朋友们一下子都显老了而 感伤,还在感伤之上多了一重悲哀。 周志刚对于降临在儿子身上的两件好事吃不大准,既然儿子自己感 到幸运,他也就姑且认为是好事。究竟有多好,更是他吃不准的了。实 际上,在他心目中,谁由一名工人进步为一名干部了,那无疑是千真万 确的好事;参军以后成了军官,也是光荣的好事;考上大学以后成了科 技工作者、工程师、医生、教师、会计师……也都是好事。由工人转成了 一名编辑,不是报社编辑,而是编一种教人快板、山东快书、这个弦那个 鼓、这个坠子那个梆子,还有相声、二人转之类的杂志编辑,他确实吃不 准是否也值得替儿子高兴。 依他想来,工人的社会地位以及在人们心目中的可敬程度,是高于 那样一份杂志的编辑的。酱油厂的工人毕竟也是工人,谁也不敢说酱油 厂的工人不是工人吧?是工人那就是领导阶级的一员。儿子转正成了那 样一份杂志的一员,不就意味着从领导阶级中除名,成了永远需要被改 造思想的群体中等级很低的一员了吗?他帮儿子做了几道家常菜后,离 开屋子,坐在院外的小凳上吸着烟,思考着以上那些不怎么愿意与小儿 子交流的现实问题,同时看着曹德宝他们骑来的自行车。近来光字片的 治安大为不好,自行车被盗事件屡屡发生。据说一个原因是返城知青太 多了,城市快被就业压力压得喘不过气了。返城知青中不少人是带着戾 气回来的,认为当初下乡是被骗去的被逼去的而那又基本上部分是事 实,一去就是十来年,受了不少苦还被要求“脱胎换骨”,有的人甚至 曾被视为小劳改犯,总之虽然返城了,心里气不顺。回过去看,他们是 有种种理由不满的。城市对他们有朝一日几乎全部返城毫无思想准备,如 同被当年的造反小将杀了个回马枪,颇为神经紧张,唯恐他们聚众闹 事。出于这些原因,有了工作岗位优先考虑返城知青,这就又让没下过 乡的待业小青年感到被歧视,于是带点儿捣乱心理地自谋生路…… 屋里的气氛一度冷场,朋友们之间似乎找不到话题可说。互诉生活 不易的苦水吗?彼此彼此,有什么可诉的呢?展望将来吧?谁也看不到 自己一种可能好些的将来啊。纵论国家大事吗?该发生的发生了,该收 场的收场了,该开场的也紧锣密鼓地开场了,都不是一般老百姓所能掌 握,也不再需要热血青年们慷慨激昂大声疾呼匹夫有责。朋友们原本都 是不喜欢往政治里边掺和的青年,何况也不同程度地掺和过了一把,便 又对“政治”二字冷淡起来。 朋友们甚至也没对秉昆说什么祝贺的话。 只有国庆淡淡地说:“我还以为有什么要紧的情况呢,你愿意干那 行,往后就好好干呗,总那么借调着终归不是个常事。” 别人便都点头,仿佛再说什么完全多余,哪怕稍微加点儿祝贺的热 情就像做戏了似的。 之后,德宝他们三个就互通起租房子的信息来。再之后各自喝闷 酒,偶尔碰一下杯,隔半天才夹一筷子菜吃一口。 春燕她们三个不吃也不喝,呈三角形地坐得很近,一直没完没了地 聊当妈养孩子的事,既不理睬她们的丈夫,也不理睬秉昆这个主人。 他们并非是对秉昆的好事缺乏祝贺的意愿,更不是出于嫉妒成心那 样。他们和秉昆父亲的看法差不多,也都认为秉昆的好事并不值得特别 郑重地祝贺——转正了,无非感觉上好了点儿而已。他们一向认为的好 事,是那种忽一日时来运转、人生立马就好起来的事。比如,当初春燕 成了标兵其实算不得多么好的好事,但如果真能在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