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排打通了的老旧砖房,原是有二百多名职工的胶鞋厂的小 卫生所。胶鞋厂发生了一次火灾,厂房烧毁了,卫生所幸免于难。区政 府将职工分往别的厂去了,就地扩建了卫生所,还请求市里支援了几名 医生护士,使之成为面向市民的公共医院。对于周边居民而言,一定程 度上缓解了看病难的问题,都说真是坏事变成了好事。市里的报纸就此 言论发表了一篇批判文章题曰《坏事岂能变成好事》。文章说,坏事就是坏事,好事就是好事,付出坏事的代价之后做的好事,怎么比得上并 未付出代价而做的好事?结论乃是,坏事可以变成好事是伪辩证法的诡 辩,与古人所言“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不是一种逻辑。“倚”是指 吸取教训前提之下的警悟,而“伏”是指看似情况良好也应保持对坏事 的防范;望广大人民群众学习革命的辩证法,不要跟着某些别有用心之 人的言论随梆唱影,结果自己的口舌被利用了还浑然不知。 文章的出发点看来是好的,但却引出了很坏的结果,反正对写文章 的记者、发文章的编辑以及同意发表的编辑主任一干人等,在劫难逃地 成了板上钉钉的坏事。他们不知道,张春桥前不久在某次会议上对一些 大批判能手说,“二月逆流”还是要狠批,余毒并没完全肃清,那些老家 伙们认为“文化大革命”糟得很,这种做法也是坏事,那种做法也是坏 事。我们却要针锋相对地说,即使他们所谓的坏事再多,结果也还是变 成了天大的好事!确保无产阶级的红色江山千秋万代永不变色,这就是 天大的好事! 张春桥的讲话并未公开发表,消息灵通的少数人知道,绝大多数人 不知道,自然包括报纸的一干人等。结果,不少消息灵通人士联名将他 们告了。这么一来,就成为重大事件了。他们写过深刻检讨后,全被免 了工作资格,下放到农村去接受改造。事件还不算完,上级又派岀了调 查组,深入医院及附近居民街道,详细了解民间对坏事究竟能不能变成 好事的思想反应,一时气氛紧张,人人口中怕说“好”“坏”二字。 吕川一路上又讲了这一事件,说尽管已经过去了,但大家还是要嘴 巴上锁为好。 秉昆等三人就都说是的是的,提醒得很有必要,何必因为出言不慎 惹什么麻烦呢? 他们在医院耳鼻喉科未见曹德宝的身影。 秉昆猜测德宝已看完嗓子回家了。 吕川说不可能,那他们会在路上遇到他。 国庆说:“他会不会看完嗓子到别的地方去了?” 吕川说那也不太可能,嗓子疼得到医院了,怎么会接着还到别处去? 大家正困惑,赶超眼尖,发现德宝手持什么单子,垂头奔脑地从泌 尿科诊室出来了。 国庆奇怪地自言自语:“嗓子疼跟泌尿科有什么关系呢?他个子那 么高,上下差一米呢!” 吕川说:“检查炎症,验尿很正常。” 赶超却已抢前几步迎了上去,说:“他们几个有重要的事跟你谈,你 是不是得抓药呀,哥们儿代劳了! ”他从德宝手中掠去单子,一转身闪 人了。 国庆不高兴地嘟哝:“他也太狡猾了吧?没见到德宝时数他最义愤 填膺,一见到德宝却临阵脱逃,真不仗义!” 秉昆无心评论赶超,一摆下巴,率领吕川和国庆将德宝围住了。 德宝无精打采地问:“你们对我这种架势干什么?我很烦,没心情跟 你们闹啊!” 秉昆说:“我们哥儿几个也很烦,因为你的事搞的。” 三人不由分说,将德宝请到了一处僻静地方。 德宝本就心虚,听了秉昆的话,基本也就猜到了朋友们一起找他所 为何事。他强自镇定地叼上了一支烟,划火柴时手直抖。 于是,秉昆们也都要了烟吸起来。第一次吸烟,一个个呛得直咳嗽。这几个青年,从那一天起成了烟民。 吕川对秉昆和国庆说:“我看他心里明镜似的,咱们找他什么事也就不必再讲了吧? 德宝不打自招地说:“不就是我和春燕之间的事吗? ” 秉昆说:“也得讲,不讲他未必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于是,他把那件事对春燕可能造成的危害有多么严重再次讲了一遍。 德宝完全承认,但是对过程有异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