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报恩?”李善德莫名其妙,他虽没虐待过林邑奴,可也没特意善待他啊。
“那一夜,您给了我一碗荔枝酒……”林邑奴低声咳嗽了几下,也许是触动肺部,双眼开始涣散起来,“好教大使知……我幼时在林邑流大乞讨,不知父母,后来被拐卖到广州,入了经略府做养孔雀的家奴。我自记事以来,从来只由主人打骂凌虐、讥笑羞辱。他们从来只把我当成一只会讲话的贱兽,时间长了,我也自己这么觉……咳咳。”
李善德见他脸色急速变灰,赶紧劝他别说了。林邑奴却挣扎着,声音反而大了些:“您敬我的那一碗酒,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敬酒,也是我第一次被当成人来敬酒。可真好喝呀。”他舔了舔操作裂的嘴唇,脸上似乎浮现出笑容:“我记得您还说,我们没什么区别,都是好朋友。那我得尽一个朋友的本分……”
李善德一时无语。他现在想起来了,当时那林邑奴喝完酒以后,仰天长啸,当时他还暗笑,这酒至于那么好喝吗?原来竟还有这一层缘由。
“我那是醉话,你也信……”
“醉话也好……也好。好歹这一世,总算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了……”林邑奴喃喃道,“我向主人举发了您的事,然后又偷听到他们密议要派兵追杀您,所以急忙跑出来提醒您。”
“你这是……这是一路跑过来的?”李善德简直不敢相信。这个人赤脚奔跑,翻越五岭的速度竟会快过马队。林邑奴道:“我是翻山越岭直穿过来,自然比你们走迂回的山路快,这对林邑人来说不算什么。只是我没想到,会被一头大虫缠上。更没想到,您竟然会停下脚步,把它驱走……”
说到这里,他突然再一次咳嗽起来,极其剧烈,嘴里开始浮现带血的泡沫。有老骑手过来检查了一下,摇摇头说这是把肺给生生跑炸了,油尽灯枯,没救了。李善德焦虑地搓着手,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林邑奴睁圆了眼睛:“我这一世入的是畜生道,只有被您当作人来看待一次。也许托您的福,下辈子真能轮回成人,值了值了……”他忽地努力把脖子支起来,嘴巴凑近李善德耳畔,低声说了几句,李善德大惊,连忙说:“这怎么行?!这怎么行?!”
可他再低头看时,林邑奴已没了声息。那张覆满汗水的疲惫面孔上,还略微带着一丝笑意。
何押衙对麾下的九名牙兵比了个手势,解下刀鞘扔在地上,只握紧了铁刀短柄。因为刀鞘上的铜环,可能会惊动休息的人。
五十步之外的小树林中,有一小堆篝火在燃烧着,在黑漆漆的夜里格外醒目。听不见谈话声,也许是连日赶路太过疲惫了。
不过也无所谓,眼前这些人的底细,他们早就摸清楚了。自石门山开拔之后,他们就一直尾随着这支马队,远远隔开二十里。按照赵书记的指示,他们进入位于江南西道境内的天开路后,才开始徐徐加速,并在黄昏时追上了刚刚抵达铁罗坑的目标。
何押衙不是个鲁莽的人,他为策万全,特意选择了对方宿营时发起突击,不可能有人逃脱。
他们接近到十五步时,何押衙发出了短促的哨声。树林里响起一连串树枝被踩断的声音,九名精锐同时攻入篝火圈内。可出乎他们意料的是,篝火旁居然空无一人。不,准确地说,还有一个人。这人皮肤黝黑,居然是个林邑奴,半倚着树操作,似乎已经死了。
这人的死状有些诡异,双手双脚的腕处都被短刃割开,四道潺潺的鲜血流泻出来,洇红了身下的泥土。从血液凝固程度来看,应该有一段时间了,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味。
“这不是何节帅家里的家奴吗?他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杀他?其他人呢?”
何押衙脑海中浮现出数个疑问。他又看了一圈,没有其他东西了,便一挥手,示意所有人回去上马,继续追击。天开路这里的地形,注定了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就算李善德故布疑阵自己跑了,他们追上去也只是时间问题。
空气中除了血腥味,似乎还有一种熟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