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我的人生吗?已经过去大半,而前途仍是微茫不可见。我下了船,失魂落魄,不想饮酒,不想作诗,就连韦曲的鲜花都没了颜色。我就像行尸走*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操作脆朽死在长安城的哪个角落里算了。
“不知不觉,我走到了城东春明门外一里的上好坊。其实那里既算不得上好,更不是坊,只是一片乱葬岗。客死京城的无名之人都会送来这里埋葬,倒也适合作为我的归宿。我随便找了个坟堆,躺倒在地,没过多久,却遇到了一个守坟的老兵。那家伙满面风霜,还瞎了一只眼,态度凶横得很。他嫌我占地方,把我踢开,自顾自喝起酒。我问他讨了一口,便同他聊了起来。他原来在西域当兵,还在长安城操作过一段时间不良人,不过没什么人记得了。老兵如今就隐居在上好坊,说要为从前他被迫杀掉的兄弟守坟。那一天我俩聊了很久,他讲了很多从前的事,其中我最喜欢的一段,却不是故事。
“老兵讲,他年轻时被迫离开家乡,远赴西域戍边。那是他第一次远别亲人,也是第一次上战场,何时会死也不知道。而军法极严,连逃都逃不掉。他一个年轻孩子,日夜惶恐惊惧,简直绝望到了极点。有一天,他在战场上被一个凶狠的敌人压住,眼看要被杀,他发起狠来,用牙齿咬掉了对方的脸颊*,这才侥幸反杀。老兵突然明白了,既是身临绝境,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说不定还能搏出一点微茫希望。从那以后,他拼命地练习刀术,练习骑术,每天从高山一路冲下,俯身去拔取军旗。凭着这一口不退之气,他百战幸存,终于从西域安然回到这长安城里。
“我当时听完之后,深受震动。我之境遇,比这老兵何如?他能多劈一刀在造化上,我为何不能?接下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我回去之后,振奋精神,写出了《三大礼赋》,终于获得圣人青睐,待制集贤院。虽说如今的成就也不值一提,但自问比起之前,创作更有方向:我要把这些寂寂无闻的人与事都记下来,不教青史无痕。于是我再次去了上好坊,请教老兵的姓名,希望为他写一些诗传。可老兵死活不肯透露姓名,只允许我把他当兵时的经历匿名写出来。于是我便写成了九首《前出Sai》,适才那个故事,是在第二首,现在我把它赠予你。”
杜甫把毛笔抢过去,不及研墨,直接蘸了酒水,唰唰写了起来。一会儿工夫,纸上便多了一首五言古诗:
出门日已远,不受徒旅欺。
骨*恩岂断,男儿死无时。
走马脱辔头,手中挑青丝。
捷下万仞冈,俯身试搴旗。
杜甫把笔“啪”的一声甩开,直直看向李善德,眼神锐利如公孙大娘手中的剑。
“骨*恩岂断,男儿死无时。既是退无可退,何不向前拼死一搏?”
李善德读着这酒汁淋漓的诗句,握着纸卷的手腕突地一抖,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身体中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