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桌上昏黄的煤油灯光忽闪了一下,几个人心提到了嗓子眼。
现在所有人都唯恐避他们不及,谁会过来?
就在他们神经紧绷的时候,外面响起大哥夏云海的声音。
“爸,妈,是我。”
夏爱国松了一口气,赶紧过去把门打开,然后左右张望了一下,将门关上,插上插销。
“你这孩子,你怎么也过来了,要是被人发现,咱们的报纸就白登了。”
他出口埋怨。
儿子女儿还年轻,还有光明的前途,不能受他们连累。
夏云海借着光线,看到妹妹也过来了,轻轻笑道:
“你们可不能这么偏心,就妹妹能来,我不能来。
你们马上就要下乡了,我给你送点钱票过来,到了农场别舍不得花。”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信封,里面装着十张大团结,还有一些粮票。
本来还想拿一些衣服过来的,怕太打眼,就没拿。
王桂兰心里很是安慰,他们登报和子女脱离关系,那是权宜之计。
很多一样情况的,子女怕受牵连,就真的和父母不再来往,甚至还会落井下石。
她的两个儿女却惦记着他们,冒险来看他们,真的很孝顺。
“嫂子和博文还好吧?”
夏晚晴再次见到大哥,心里说不出的高兴,忙询问道。
出事后,大哥受牵连,从钢厂冶炼车间的主任降为技术员,嫂子也从工人变成了看澡堂的,因为登报及时,好歹工作保住了。
不过,因为大哥不忍心父母在乡下受苦,几次偷偷下乡给他们送东西,最后被人发现举报,彻底将他的工作撸了。
他们一家人被赶出钢厂宿舍,找了一个大杂院的窝棚居住。
因为住的地方人鱼混杂,一次嫂子被人调戏的时候,大哥出面制止,和人动手,将人家打残。
他因此获得十年牢狱之灾。
嫂子和侄子就靠着微薄的收入过活。
侄子因为从小被人看不起,学会打架斗殴,成了问题少年,后来高中都没有毕业进入社会,跟着二流子厮混,前途灰暗。
大哥出狱后,工作也不好找,他只能摆摊挣钱。
那个时候,夏晚晴被张家人磋磨,大哥和嫂子明明自己日子过得苦,也没少接济她。
在她得了白血病,张弛放弃治疗的时候,大哥去找张弛理论,两人发生冲突,因为他有案底,又被抓了起来。
嫂子没有办法,将多年的积蓄拿出来,将他保释了出来。
嫂子没有怪她,还说要把她接回家照顾。
夏晚晴那个时候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没有跟着嫂子走,一把老鼠药,与江家同归于尽了。
她能想象,她死后,应该也是大哥嫂子给她收的尸。
夏晚晴想到这些,眼眶有些湿润,她希望这辈子,大哥一家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幸福美满。
夏云海见妹妹眼角泛红,忙捏了捏她的脸,
“你哭啥,你嫂子和博文都很好,很乐观,相信爸妈一定会很快回来的。
我听说以前不少下放的都拨乱反正陆续回来了,咱们自己一定要有信心。”
夏晚晴没想到自己大哥有这样的觉悟,忙跟着附和,
“对,我也相信光明会很快来临,到时候,我们一家好好过日子。
大哥,你在这里就别惦记爸妈了,我已经报名下乡了,就在东山农场的山脚下的红旗公社,我有空会去看他们。”
她话音刚落,几个人都震惊不已。
“晚晴,你这是犯傻啊,我们一把年纪,还能有什么活头,你不一样,你年轻漂亮,将来肯定能找到一个优秀的对象,过上幸福的日子,你不是自毁前程吗?”
王桂兰拍了她一下,然后偷偷抹眼泪。
她的手现在还未被艰苦的劳作所累,白皙泛着贝母般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