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一串钥匙，其实只有一把，套在一个普通的金属钥匙环里。门很旧，有些锈迹，但很干净。门的左边贴着每月抄写水电气的单子，齐老师的字迹工工整整地写在上面。

打开门，就看见地上摆放着两双拖鞋，一双大的，一双小的。小的一双是粉色，印着可爱的小猪图案，显然是新买的。欧阳景玉心里暖暖的，这肯定是他专门为自己准备的。

换上鞋，欧阳景玉发现自己的鞋很旧，有很多洗不掉的脏的印迹，她想找个地方藏起来，因为门正对客厅，坐在客厅任何一个位置，都看得到她的鞋，他不想让齐老师看到。

没有鞋架，更没有鞋柜，终于她看到在沙发的旁边有个鞋盒子。她把鞋放进去，把鞋盒子放在门口。院长妈妈说，这叫“遮羞”，不好意思拿给人家看的，就要遮起来。

老师的家不大，客厅里仅一套可坐三人的小沙发，一张木几，没有电视，在靠近窗户的位置有个小书桌，和中学时的课桌一般大小，桌上摆放着一个笔记本电脑。靠墙的是一个书柜，没有门，书随手可取。整个客厅，墙上、桌上一点装饰都没有。欧阳景玉仅一眼就全看尽了。

厨房的门打开着，欧阳景玉只在门口看看，锅碗瓢盆一应齐全，摆放整齐，案桌上还摆放着一件像中学时化学实验用的仪器，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欧阳景玉最后停在书柜前。书柜里除了历史方面的书籍，还有不少文学书籍。摆放得很齐整，看得出是经过分类整理的。只一本是横放在第二格书的上面，看来是经常翻阅的。她拿下来一看，是一本裴多菲的诗选。

拿在手上，书页自动打开，映入眼睛的是一首题为《我愿意是激流》的诗歌。

欧阳景玉很少看文学类的书籍，更别说诗歌了，从小她就知道要努力学习，考上大学才能改变命运，她没时间看，因为除了读书，她还要打工挣钱。

书在这首诗处留下深深翻阅的痕迹，纸张也较其他书页旧，这是齐老师经常读着的诗吗？

我愿意是激流/是山里的小河/在崎岖的路上/在岩石上经过/只要我的爱人/是一条小鱼/在我的浪花中/快乐地游来游去

我愿意是荒林/在河流的两岸/面对一阵阵狂风/我勇敢地作战/只要我的爱人/是一只小鸟/在我的稠密的树枝间/作客鸣叫

我愿意是废墟/在峻峭的山崖上/这静默的毁灭/并不使我懊丧/只要我的爱人/是青青的长春藤/沿着我荒凉的额头/亲密地攀援而上

我愿意是草屋/在深深的山谷底/草屋的顶上/饱受着风雨的打击/只要我的爱人/是可爱的火焰/在我的炉子里/愉快地缓缓闪现

我愿意是云朵/是灰色的破旗/在广漠的空中/懒懒地飘来荡去/只要我的爱人/是珊瑚似的夕阳/傍着我苍白的脸/显出鲜艳的辉煌

欧阳景玉轻轻读着，读在嘴里，震撼在心里，这种奇妙的感觉，神奇的体验，是她今生从未有过的。诗歌原来是这样。以前也读过，那是为考试而读，有固定的理解和情感，诗歌如果失去了自由，就不再是诗歌了，再好的句子在嘴里也会如同嚼蜡。

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情读着这首诗？读着的时候会想到什么？他为什么偏爱这首诗？欧阳景玉脑海里浮现出齐云枫宽宽的额头下那双深邃的眼睛。

欧阳景玉关上书，抚摸着封面，带欧式花纹装饰的蓝色封面，透着古朴和安静，一看就知道是属于他的书。

书柜和书桌隔了一定的距离，半坐在书桌上，只要稍微往前一点，就可以够到这本书，以齐老师的身高来看，他就这样坐着，只须一伸手，这本诗集就到手上了。有时候，他或许不是为了欣赏诗的美妙，只是拿着它，望着窗外，窗外是一片蓝天，秋天的风无遮拦地吹着。他的脑子里会想起一些事来，和书有关的，或者无关的；或许什么都不想。

欧阳景玉打开封面，扉页上写着两行字：如果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你也将为错过繁星而黯然神伤。

云1982年9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