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同意,那样他俩继续往自己家走时,肩上都少一半 分量了。 秉昆也说这样对大家都好,自己家还有锯。 等秉昆将肖国庆们送出自家小院时,黑夜悄然过去,天快亮了。他 返身进了家门,脱去上衣和鞋,倒头便睡。 一觉睡过了中午,醒来时,见母亲在弄那半扇肉,一刀一刀切得很 费劲儿,每刀却只能切下一小片儿。秉昆睡足了,来了精神,将刀换成 锯,接替母亲对付那块肉。用锯对付起来,快多了,也省事多了。母亲 心疼地说,用锯太浪费了,看锯下这些肉末,扔了多可惜。秉昆说,那你 喂鸡。母亲还真仔细地将肉末拢到一起,捧着喂给鸡了,两只鸡很爱吃。 当年,任何一个人,如果对付的是一大块肉而不是难以劈开的木 头,再费劲儿心情也是愉快的,何况还是在三十儿这一天! 见儿子心情好,母亲说春燕昨晚来过家里,希望秉昆带着她和春燕 母亲,今晚一块儿去春燕的那家浴池洗澡。她已向街坊将平板车借妥 了,蹬平板车去,半个来小时就到了。 “儿子,妈也几年没在外边洗过澡了,你就帮妈实现一次愿望呗!人 家春燕她妈今晚主要是陪我去。自从春燕当了修脚师,她妈差不多每个 月去那儿洗一次澡,连一些老毛病都洗好了。人家春燕她爸,还经常去 春燕那儿修脚呢!” 母亲的话中不无羡慕成分。 秉昆不禁对母亲心生怜悯。他想了想,自己从小到大这二十多年 里,就不记得母亲去浴池洗过一次澡。自己参加工作前,在家里光了膀 子擦身时,还让母亲搓过背呢! 他保证说:“妈,今晚保证让你的愿望实现。既然春燕一片好意,干 吗不沾沾光呢? ” 酱油厂洗浴间的热水管通道坏了,他也多日没洗澡,连自己都觉得 身上有股酱油味儿,能在三十儿晩上痛痛快快洗次澡未尝不是他的愿望。 春燕当修脚师的那家浴池,修脚与搓背两项服务在全市闻名遐迩,好 口碑可追溯到一九四九年以前。当年它实际上是一家贵族浴池,门口 有戴缠巾帽的大胡子印度门卫把守,腰佩彩鞘的印度弯刀。当年的好口 碑,只不过是权贵们的好口碑。一九四九年后,才成了人民大众的浴池,才 在人民大众间有了好口碑。“文革”前,冷不丁会看见省市领导或文艺界 人士出来进去,为他们服务有专属的区域。它曾是市里那条大街的地标 性建筑,二层小楼外形美观,欧式风格;里边装修高档,据说每一块瓷砖、 每一个水龙头起初全是进口的。从六十年代起它就没再维修过,十多年 下来,已显得不那么高档了,里外都出现了破败之相。 秉昆估计三十儿晚上去洗澡的人少不了,三点多钟就和母亲、春燕 妈赶到了。果如所料,人还不多。一路上,春燕妈将女儿夸得一朵花似 的,仿佛要去的不是浴池,女儿不是修脚师,而是要去一家全市最有名 的饭店,女儿是总经理兼头牌大厨。虽然是对秉昆妈喋喋不休,但秉昆 分明觉得更是大声说给自己听的。母亲抓空儿插上几句,也不失时机地 夸夸自己的儿子。两位母亲一路上的话,令秉昆产生一种古怪的想象,想 象她俩是专门拐卖大小伙子的,自己正是她们串通一气行将拐卖的对 象。春燕则是同谋,也是最大的受益者。 秉昆洗得快,比约定时间提前二十分钟就出来了。觉得里边热,他 到外边等着。见有卖糖葫芦的,他想买一支。刚欲交钱,改主意买了支 冰棍。糖葫芦使他想到了郑娟一家,她一家的春节将怎么过呢?肯定没 人去拜年啊,别人家也不会欢迎她家的人去拜年啊!又穷又冷清,春节 反而会使她一家三口比平日的心情更凄凉吧?但是,改吃冰棍并不能使 他不想郑娟一家。他还由郑娟一家又想到了韩伟一家,韩家死的可不是 名不正言不顺、风里有影里无的“女婿”,而是亲儿子。他们的悲伤肯定 大过于郑家,但儿子毕竟是“意外身亡”,会有同情者,也会有小龚叔叔 和母亲那样一些人去抚慰…… 秉昆正胡思乱想着,突然从浴池内拥出些人来。其中一人是男服务 员,衣服还没穿齐呢,棉袄敞着怀,半露赤裸的胸脯,下身穿的却是裤 衩,脚着拖鞋。他背着个人,背上的人叫疼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