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还是同时干活儿同时休息 的“对子”呢。电锯一响,出料是累死人的活儿,两两一组,轮番出料。那 活儿只有那么一种干法,一组干一组歇,才可持续,不至于将人一个个 全都累趴下。涂志强与周秉昆抬沉重的木梁时,总是尽量往木梁的中间 移肩,那样周秉昆肩上的分量会减轻些。 这么一种关系的两个青年如果还不算是朋友,什么样的关系才够得 上是朋友呢? 周秉昆找了厂长,明确表示自己不愿去。 厂长看着他低声说:“秉昆呀,其实你最应该去啊!” 周秉昆不解地问:“为什么我就最应该去呢? ” 厂长回答:“你俩是好朋友嘛。” 周秉昆嗫嚅道:“我俩的关系,也不像……大家以为的那么好。” 厂长摇着头说:“好的程度另论,反正你俩是朋友这一点没错。毕竟 朋友一场,你还是去一下吧。” 周秉昆固执地说:“我看不得那种场面,会做噩梦的。” 厂长也固执地说:“做噩梦那就对了,证明那种场面对你的教育目的 达到了。” 周秉昆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厂长又说:“反正谁不去都行,你是必须去的。实话告诉你吧,这是支部的决定,我不能改变支部的决定。” 厂长的话说得不留余地,周秉昆更加无话可说了。 厂里派了一辆小卡车送他们。 路上,一青年工友说,死刑犯后脑中枪前额触地后,怕未死,还需有 人手持铁钎从枪眼捅入头里,搅几搅,那样就死定了。不补枪,补枪浪 费一颗子弹。战备年代,子弹宝贵。 周秉昆未听犹可,一听之下,呕了几呕,差点儿吐在车上。他也不 管车开得多快,想跳下去,幸被同事们几双手同时拽住了,才没出事。 一名带队的师傅火了,怒道:“闭上你那臭嘴!明知他胆小,还非编 瞎话吓唬他?再胡咧咧我抽你!” 小青工们见周秉昆被吓得脸色煞白,皆笑。 刑车到来,围观的人群开始骚乱。周秉昆他们立刻与公安们配合,臂 挽臂组成人墙。即使那样,一波波人浪还是不断自后前拥。周秉昆听到 有人喊:“我没往前挤,是后边挤的!” 一名胸前横枪的公安出现,厉声喝道:“谁敢再挤?后退!” 他的声音,他那样子,令周秉昆联想到了《三国演义》中手持丈八 长蛇矛、单人匹马独守桥头的张翼德。 他闭上了双眼,什么也不愿看到。 又听两个厂里人说: “涂志强!看见没?那个,第五个准是涂志强!” “没错!就是他,就他一个人扭头往这边看!” “也许是想看到咱们吧? ” “看,看,全跪下了……” 周秉昆不由得大叫:“都别说啦!” 忽然响起口号来。 口号过后,是一声震耳的枪声。因为不是一个人接连开七枪,而是 七个人同时开枪,所以在周秉昆听来枪声震耳。 枪声过后,一片肃静,身后的人们都不往前挤了。 在仿佛连寒风都停止了的肃静之际,周秉昆听到在车上吓唬过他的 人小声说:“看那个走过去的人,手里拿着钎子是吧?我在车上说什么来 着?没骗你吧?……” 仿佛不是人在说话,而是鬼魂在说只有它自己才能听到的话。又仿 佛那鬼魂刚从冰库溜出来,每句话都带着冰冷冰冷的寒气,而一股股寒 气从他的耳朵眼灌入他身体里,使他的五脏六腑迅速结冰了。 他双腿一软,手臂从别人的臂弯间坠脱,晕倒了…… 天黑后,大约九点钟,死刑执行地出现几点“鬼火”。 当年人们睡得早,那时A市的市区里,路上几乎没行人,偶尔有公 交车辆驶过,差不多是末班了。当年中国的每一座城市,除了公交车,人 们很少见到小轿车。公交车过后,城市归于沉寂。马路两侧的路灯下幽 蓝青冽的光,使昨天新铺了一层雪的路面看上去有些发蓝。 当年,北方冬季城市的夜晚,没有哪一座不像鬼城。想想吧,如果 一切建筑物的窗内都熄了灯光,如果整座城市除了路灯就几乎没什么霓 虹灯,而商店都早已关了门,寒风在每条街上呼啸着乱窜,若谁单独走 在路上,前后左右不见人影,怎么会不觉得自己仿佛走在鬼城中呢? 这座城市原本